初夏時節(jié),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渭水河谷正是艷陽高照晴空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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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黑點正在高遠(yuǎn)的藍(lán)天悠悠飄來,飄過了南山群峰,飄進了渭水谷地,飄過了咸陽城高高的箭樓,帶著嗡嗡哨音消失在北阪的蒼茫松林中。片刻之后,一騎快馬飛出松林,飛下北阪,直入北門箭樓,飛進了氣勢巍峨的咸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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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史甘茂一看竹管端口,封泥上有蒼鷹徽記與三支箭頭,臉色一變,立即停下手頭忙碌,飛步向東書房奔去。秦惠王正在那幅《九州兆域圖》前發(fā)愣,忽聽背后急促腳步,沒有回頭便問:“甘茂,有事了么?”甘茂急道:“稟報君上:黑冰臺青鷹急報?!鼻鼗萃趸羧换厣恚骸按蜷_!”甘茂走到大書案前,用一把細(xì)錐熟練的挑開封泥,打開竹管,抽出一個白色的小卷抖開。秦惠王接過只掃了一眼,眉頭便皺了起來:“甘茂,立即宣召右丞相?!?br/> ?
片刻之后,右丞相樗里疾匆匆趕到。秦惠王指著書案上那幅白絹:“看看吧,楚國又變過來了?!遍死锛材闷鸢捉?,一片小篆赫然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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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鷹密報:楚國君臣消除嫌隙,發(fā)誓向秦復(fù)仇。昭雎父子蝸居不出,老世族盡皆蟄伏。春申君北上燕國,屈原重新掌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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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羋槐又抽風(fē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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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歇不遠(yuǎn)千里,到燕國做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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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國無力援楚,只有一事可做:找蘇秦?!?br/> ?
秦惠王踱步點頭道:“蘇秦南下,與楚國合力,齊國便有可能反復(fù)。齊國反復(fù),合縱便有可能死灰復(fù)燃。楚秦近千里邊界,楚國發(fā)瘋,秦國背后可是防不勝防啊?!?br/> ?
“君上所料不差,樗里疾以為:當(dāng)立即急召丞相回咸陽?!?br/> ?
“丞相回來之前,不妨先試探楚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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樗里疾拍拍大頭笑道:“臣一時想不出如何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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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甘茂為特使,歸還房陵三百里,與楚國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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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左右土地是死的,到羋槐手里也長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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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長史甘茂便帶著秦惠王的國書匆匆南下了。與此同時,一騎快馬星夜飛馳燕國。張儀接到秦惠王手書密件,便連夜率領(lǐng)五千鐵騎南下,不想?yún)s在漳水南岸被平原君攔住,盛情邀請張儀進入邯鄲,商談修好事宜。原來趙肅侯在聯(lián)軍大敗之后一病不起,半月前病逝,太子趙雍即位,著意要與秦國訂立修好盟約。張儀歸心似箭,卻又實在不能放棄這個大好時機,便命嬴華率領(lǐng)一千鐵騎先行趕回,他便隨平原君進了邯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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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鄲一日,張儀便對趙雍的意圖了如指掌:趙國正在疲軟凋敝之時,深恐秦國與老冤家燕韓魏聯(lián)手進攻趙國;目下趙國的當(dāng)務(wù)之急,便是穩(wěn)住秦國這個最強大的敵人,以求度過新老交替這道關(guān)口。雖則如此,但對秦國也是一件好事,趙國一靜,秦國東北兩面全無戰(zhàn)端之憂,便可全力化解楚國這個背后大敵。張儀沒有說破趙雍的心思,在一片交相贊譽中,同趙國訂立了互不犯界的盟約,一場大宴后只睡了一個時辰,天蒙蒙亮便出了邯鄲,一路晝夜兼程,不消三日便趕回了咸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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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甘茂也剛剛從楚國回來,上將軍司馬錯也奉詔從函谷關(guān)趕回。秦惠王立即在東偏殿召見這幾位重臣商討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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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茂帶回來的消息很簡單,但卻大出人們預(yù)料:楚懷王看了秦惠王國書,拍案大叫:“不要房陵三百里!我只要張儀!”非但不與甘茂做任何正式會談,而且只許甘茂在郢都停留一日。甘茂本想與王妃鄭袖與昭雎父子會面,了解一番楚國的變化內(nèi)情,無奈驛館被嚴(yán)格看守,根本無法私下走動,無奈只好匆忙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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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嘿,羋槐這小子還鉚上勁兒了,非和丞相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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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茂:“合縱兵敗,楚國傷亡最慘,楚王惱羞成怒,便歸罪于丞相,一時確實難解。以臣之見,不理不睬,后發(fā)制人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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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不行!”樗里疾道:“你是不理不睬,可羋槐正在抽風(fēng),屈原黃歇蘇秦與一班新銳必然抓住這個機會不放。哼哼,以我黑肥子看,這幫小子又在密謀攻秦了?!?br/> ?
“若來進攻,正好趁機一舉擊跨楚國,根除這個背后大患!”甘茂很是氣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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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錯:“打敗楚國不難,難在楚國發(fā)兵之日,必是蘇黃策動六國重組合縱之日。若再次合縱,六國不會聯(lián)軍出動,而會分頭出兵攻秦,這種局面最為危險?!?br/> ?
甘茂:“丞相剛剛與五國立約修好,變臉豈有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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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山東六國,變臉比脫褲子還快,關(guān)鍵是有楚國這個瘋子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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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惠王一直在用心傾聽,漸漸的覺得確實為難:被動等待與楚國決戰(zhàn)吧,有幾路受敵的危險;主動攻楚吧,又與秦國目下的連橫修好宗旨大相徑庭,更會加劇山東列國對秦國的戒懼之心,再說連橫局面剛剛形成,一旦攻楚便會前功盡棄。春秋戰(zhàn)國的傳統(tǒng),只要主動割地,哪怕是天大的仇恨都能化解,可目下這個羋槐,竟然連三百里故土糧倉都不要,而只要張儀,還真是沒有個好辦法對付??磸垉x一直沒有說話,秦惠王心中一動,笑道:“再議議看,除了丞相不能入楚這一條,甚辦法都可商量?!?br/> ?
“我有黑冰臺,派刺客,殺了這個抽風(fēng)羋槐!”甘茂眼睛突然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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樗里疾搖搖頭:“依我看,還是丞相設(shè)法穩(wěn)住中原五國,由上將軍準(zhǔn)備對楚國決戰(zhàn)?!?br/> ?
司馬錯:“只有舉國發(fā)動,再征發(fā)至少十萬壯丁成軍,臣力保不敗?!?br/> ?
秦惠王拍案一嘆:“看來啊,秦國到了一個真正的危機關(guān)口。也罷,舉國一戰(zhàn),與山東六國魚死網(wǎng)破!”一言落點,殿中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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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上,”張儀悠然一笑:“臣去楚國?!?br/> ?
三位大臣驚愕的看著張儀,秦惠王不悅道:“丞相哪里話來?堂堂大秦,豈能拿自己的丞相遷就仇敵?丞相無須如此,本王自有定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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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上,列位,張儀在燕國得報,便已開始謀劃,并非輕率,且容臣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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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聽聽也好,丞相大才,化腐朽為神奇也未可知啊?!?br/> ?
“君上,列位,”張儀侃侃道:“一國之君,將邦國衰落記恨于外國大臣,又置邦國大利于不顧,而一味索要仇家,此種瘋癲只意味著這個君主的昏亂無智?;鑱y思慮總是不穩(wěn)定的,容易改變的。屈原、黃歇皆清醒權(quán)臣,他們聽任楚懷王要張儀而不要房陵,只能說明:一則,這不是君臣共商的國策,而只是楚懷王的一己昏亂;二則,羋槐與屈原黃歇一班新銳并不同心,君臣猜忌依然存在,屈黃無法勸阻,只能利用羋槐的仇恨,先奪回失去的權(quán)力;三則,黃歇北上燕國求助蘇秦,意在請?zhí)K秦南下,真正扭轉(zhuǎn)羋槐;而蘇秦一旦南下,羋槐真正死心抗秦,則君臣同心,秦國將很難扭轉(zhuǎn)。惟其如此,目下扭轉(zhuǎn)楚國,正是唯一時機。若得如此,非張儀莫屬。張儀不入楚,秦楚化解無從入手。君上、列位以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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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一時沉默。張儀的剖析句句在理,可要張儀孤身赴楚,畢竟是誰也不愿意贊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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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茂打破沉默:“丞相說得在理,然則丞相身系秦國安危,豈能如此冒險?甘茂愿代丞相赴楚,扭轉(zhuǎn)危局?!?br/> ?
“嘿嘿嘿,不是黑肥子小瞧,你那兩下子不成?!遍死锛残Φ溃骸按耸乱?,還真得丞相親自出馬。丞相是塊大石頭,一石入水千層浪,能激活死局。他人么,嘿嘿,誰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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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錯:“臣可率精兵十萬,開入武關(guān),使楚國有所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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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位無須為我擔(dān)心。”張儀笑道:“自來邦交如戰(zhàn)場,大局可行便當(dāng)行,不擔(dān)幾分風(fēng)險,焉得成事?臣望君上莫再猶豫?!?br/> ?
“好?!鼻鼗萃跖陌福骸柏┫嗳氤?,嬴華負(fù)護衛(wèi)全責(zé);司馬錯率大軍前出武關(guān),威懾楚國;甘茂東行,穩(wěn)住齊國,無使楚齊結(jié)盟;樗里疾坐鎮(zhèn)函谷關(guān),秘密封鎖楚燕通道,延遲蘇秦南下,并策應(yīng)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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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等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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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商結(jié)束,四位大臣立即各自行動。秦惠王又與張儀密談了整整一個時辰,張儀方才回到丞相府,召來嬴華緋云吩咐一陣,兩人便立即分頭準(zhǔn)備去了。次日清晨,張儀的特使馬隊駛出了咸陽東門,馬不停蹄的出了函谷關(guān),軺車轔轔,晝夜兼程,直向楚國大道而來。張儀想的是:一定要在蘇秦南下楚國之前,先大體穩(wěn)定住楚國,而后再圖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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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申君犯難了,子之也大皺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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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如星火的北上,為的就是要盡快請?zhí)K秦南下,這是屈原與春申君的共同想法。只有蘇秦能夠扭轉(zhuǎn)楚懷王這種朝三暮四的反復(fù),也只有蘇秦,能夠化解張儀那智計百出的斡旋手段。沒有蘇秦,楚國的抗秦勢力便很難穩(wěn)定的占據(jù)上風(fēng)。可來到薊城兩日了,竟然連蘇秦的面也見不上。子之也大是著急,他很是希望蘇秦出山南下楚國,促使楚國與秦國強硬對抗,只要秦楚對抗一形成,他在燕國才有大展身手的機會。可自從張儀入燕,蘇秦就離開了薊城,原本說好的旬日便回,可到如今已經(jīng)是兩旬過了,蘇秦竟然還沒有回來!子之大是困惑,以蘇秦的誠信穩(wěn)健,斷不會無端食言,定然是有甚隱情。百思無計,子之只好陪著春申君來找剛剛成為自己新婚妹夫的蘇代,兩人對蘇代說了半個時辰,蘇代終于答應(yīng)帶春申君去找蘇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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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無名谷正是鳥語花香的時節(jié),蘇秦與燕姬也實實在在的過得逍遙愜意:日間放馬,追捕一兩頭野羊;傍晚時便點起篝火,烤羊飲酒恣意暢談;月上中天,或在草地小帳篷露營,或在半山石洞中安歇,往往是日上東山,兩人依然高臥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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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愿兩人,永遠(yuǎn)做這般神仙。”燕姬快活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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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下不清凈,隱士也不好做呢。”蘇秦卻總是顯得神情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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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子啊,當(dāng)日拿得起,今日也要放得下呢。”燕姬知道蘇秦心事,殷殷笑道:“你首倡合縱,為六國自救找到了一條大道,可六國不自強,上天也救不了。敗根不除,縱有十個蘇秦,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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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秦一聲嘆息:“我還是想試試,這敗根究竟能否得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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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子又要出新了?說說?!?br/> ?
“扶持強臣當(dāng)政,刷新吏治,造就新邦?!?br/> ?
“季子,有這種強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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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有子之,南有屈原?!?br/> ?
燕姬撥弄著篝火久久沉默,眼中慢慢溢出晶瑩的淚花:“季子啊,我熟悉燕國,子之是個兇險人物,靠不住的?!?br/> ?
“子之過分張揚,但畢竟是個有實力的干才,他能掃除燕國的陳腐,讓燕國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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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子,”燕姬聲音發(fā)顫:“莫非你想與子之聯(lián)手宮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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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氏代齊,魏趙韓代晉,都催生了新興戰(zhàn)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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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子莫得糊涂。”燕姬很是著急:“此一時彼一時,齊國田氏取代姜氏,積累了一百多年。魏趙韓分晉,積累了兩百多年。子之沒有根基,只是燕國一個小部族,只有幾萬軍馬,縱然當(dāng)國執(zhí)政,也只能將燕國攪亂,使燕國更弱更窮,如何能使燕國新生?你要三思后行啊?!?br/> ?
“依你之見,蘇秦只能無所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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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子啊,為名士者當(dāng)知進退。合縱之?dāng)?,不在你無才,而在六國衰朽。連橫之勝,不在張儀有才,而在秦國新生啊?!毖嗉лp輕嘆息一聲:“合縱大成之日,你身佩六國相印,已經(jīng)是功成名就了。聯(lián)軍攻秦,你更走到了名士功業(yè)的頂峰。天不滅秦,秦不當(dāng)滅,你蘇秦又能如何?難道沒有縱橫天下的顯赫,蘇秦就不會做人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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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姬,我也想隱居遨游,可總是心有不甘。若大勝一次,我會毫無牽掛的回到你身邊。沒有一次這樣的勝利,立而無功,此生何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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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子啊,明智者適可而止。燕姬不如你這般雄才,可燕姬懂得,功業(yè)罷了還有人生。你如此執(zhí)拗求成,可是如何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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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姬,讓我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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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風(fēng)習(xí)習(xí),山月幽幽,倆人對著篝火,竟默默的相對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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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朦朧朧中太陽已經(jīng)在山頭了,燕姬跳起來嚷道:“呀,好太陽!走,到山外轉(zhuǎn)轉(zhuǎn)去!”蘇秦霍然站起,看明媚日光撒滿山谷,也頓時振奮起來:“好!出山看看!”兩人到山溪邊梳洗一番,收拾好帳篷,便從山洞馬廄里牽出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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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谷口隱隱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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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燕姬迅速將馬拉進山洞,兩人便立即登上了山腰一片小樹林。這片樹林外,有一座象鼻般伸出去的巖石,站在上面,谷口情形便一覽無余。上得巖石一望,燕姬便愣怔著只顧端詳。蘇秦目力弱,只看見谷口影影綽綽幾個人馬影子,又見燕姬愣神,連忙問:“來人可疑么?”燕姬道:“頭前年輕人,身形與你相近,另外那個人,黃衫高冠,很眼生??磥聿皇茄嗤跽椅伊??!碧K秦道:“定是蘇代有急事了,走!下去?!惫瓤趦沈T已經(jīng)走馬入谷,左右張望,黃衫高冠者喊道:“噢呀武信君,你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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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申君——,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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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申君聞聲下馬,跑過來抱住了蘇秦:“噢呀呀武信君,你做神仙,可想煞黃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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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秦大笑道:“一樣一樣!哎,你黃歇飛到燕山,總不是逃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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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呀呀哪里話?好事,大大的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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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蘇秦一副揶揄的笑容:“楚國能有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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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呀呀,我可是又饑又渴,你這神仙洞府難找了?!?br/> ?
“來來來,坐到溪邊去!三弟,到那個山洞去拿?!碧K秦興奮的將春申君拉到山溪邊大石上坐下:“先說事兒,少不了你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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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呀呀,還是武信君了!屈原還怕你沒得熱氣了?!贝荷昃龑⒐夤獾拇笫^拍得啪啪直響:“給你說了:楚王決意抗秦復(fù)仇!昭雎父子一干老對頭,都做縮頭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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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蘇秦反倒淡漠下來:“楚王是要找張儀復(fù)仇吧?!?br/> ?
“噢呀,洞若觀火了!”春申君急迫道:“老實說了,楚王覺得合縱兵敗是奇恥大辱,發(fā)誓復(fù)仇;秦國愿歸還房陵三百里,請求修好;楚王拍案大怒,說不要房陵,只要張儀!并立即恢復(fù)了屈原的大司馬兵權(quán),又立即派我聯(lián)絡(luò)齊國共同起兵!你說,向張儀復(fù)仇,向秦國復(fù)仇,這有何區(qū)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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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北上,是屈原的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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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楚王之命了。”春申君紅著臉辯解道:“屈原上書楚王,主張請武信君出面斡旋齊楚,楚王贊同,黃歇便星夜北上了?!?br/> ?
“明白了?!碧K秦笑道:“你老兄先酒肉吧,容我揣摩揣摩?!?br/> ?
“噢呀,你就揣摩了。蘇代,來,先吃飽喝足再說!”春申君向蘇代一招手,兩人便狼吞虎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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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秦徑自過了山溪,順著山林小道走進了那座隱秘的山洞。他知道燕姬的心思,但也想讓她聽聽春申君帶來的新消息,說說自己該如何應(yīng)對?可山洞里卻靜悄悄的,外洞里洞都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猛然,蘇秦看見銅鏡中有一方物事,一回身,長大的石案上果然有一張羊皮紙,拿起一看,墨跡竟還沒有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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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經(jīng)坎坷,心志不泯,燕姬無意奮爭,君可自去,毋得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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頹然跌坐在石案上,蘇秦竟是心亂如麻。愣怔半日,長嘆一聲,蘇秦將那方羊皮紙折疊好仔細(xì)裝進貼身皮袋里,環(huán)視洞中物事,竟是一陣酸楚難耐,咬牙舉步間卻又猛然醒悟,回頭提筆,在洞壁上大書兩行,“當(dāng)!”的丟下大筆,便出了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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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代迎上來低聲道:“這是二哥的衣物,還有這支劍?!?br/> ?
“你看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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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東西放在酒窖邊上的?!?br/> ?
春申君臉上露出罕見的莊重,向著山洞方向深深三躬,高聲喊道:“燕姬夫人,深情大義,楚國恩人了——!”悠長的聲音在山谷久久回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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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秦長嘆一聲,接過包袱短劍:“不說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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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騎飛出谷口,卻聞身后一陣長長的駿馬嘶鳴!三人回頭,只見一騎紅馬正立在谷口山頭,馬上一人舉著一方紅巾遙遙晃動著。蘇秦立馬,雙眼頓時一片朦朧,嘶聲高喊:“燕姬——!等我——!”便頭也不回的飛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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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時分,三人到了薊城郊野。蘇秦將蘇代叫道一邊低聲叮囑了一陣,蘇代便回薊城去了。春申君笑道:“噢呀武信君,你還是回薊城見見子之,我在軍營等你一晚了?!碧K秦斷然道:“不用了,我們得連夜南下,還得走齊國這一路。”春申君驚訝道:“噢呀,你還想在這時候策動齊國?”蘇秦笑道:“策動齊國,那要回頭再說,這是借道齊國?!贝荷昃遣幻魉粤耍骸班扪窖?,這不是舍近求遠(yuǎn)么?多三日路程了!”蘇秦低聲笑道:“似慢實快。你不覺得,有人會截殺阻道么?”春申君恍然大笑:“噢呀,黃歇懵了,對!就走齊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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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初升,春申君帶來的兩百護衛(wèi)騎士立即拔營。蘇秦與春申君也棄車乘馬,這一支沒有任何旗號的馬隊便直插東南,沿著大海邊人煙稀少的地帶向齊國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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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時分,郢都長街便已經(jīng)斷了行人車馬,連往昔的夜市燈火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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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楚結(jié)仇,眼看就要打仗,郢都人心惶惶,天一黑便窩在家里不出來了。加之中原各國兵敗后紛紛封鎖國界,進入楚國的客商便大大減少,慣于夜間逍遙的官府吏員們,也因了朝局緊張,不敢輕易拜客走動了。不到半年時光,郢都竟是前所未有的蕭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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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夜長街上,卻有一輛四面嚴(yán)實的紫篷車轔轔走馬,駛到了一座顯赫府邸的偏門前。身著紫色長衫的馭手下了車,上前拍了三下門,卻是一重兩輕。木門開了一條縫,一顆雪白的頭顱伸了出來,紫衫馭手低聲說了幾句,旁邊的車馬門便無聲的拉開了。篷車輕快的駛了進去,高大的車馬門又無聲的關(guān)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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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雎已經(jīng)蝸居幾個月了,由頭是“老疾發(fā)作,臥榻不起”。每日梳洗之后,他都在這片兩三畝地大的水池邊漫步,常常是月上中天了,還在悠悠的走著。當(dāng)初六國合兵,他力薦子蘭為上將軍統(tǒng)兵,是認(rèn)為秦國根本不可能戰(zhàn)勝四十八萬六國聯(lián)軍,只要聯(lián)軍一戰(zhàn)獲勝,他就會擺脫張儀的挾制,重新成為楚國舉足輕重的權(quán)臣!那時侯,清除屈原黃歇一班新銳,是不用費力氣的,掌控平庸無能的羋槐更是易如反掌。幾個回合,昭雎便可成為楚國的攝政王,過得十?dāng)?shù)八年,昭氏取代羋氏而成為楚國王族,幾乎是無可置疑的。誰想一戰(zhàn)大敗,大勢竟立刻逆轉(zhuǎn)。子蘭成了敗軍之將,按照楚國歷來的規(guī)矩:折兵五萬者,大將必得處斬!舉薦大將者,也得罷官除爵!楚王怒罵不休,朝野一片復(fù)仇之聲,屈原黃歇一班變法派更是甚囂塵上,要“殺子蘭,除昭雎,以謝天下!”要不是昭氏樹大根深,聯(lián)結(jié)鄭袖軟化楚王,又忍痛將昭氏封地二百里秘密割讓給王族,并答應(yīng)不問朝政,這場大災(zāi)大難實在是難以躲過的。痛定思痛,全部錯失都在于一點:低估了秦國!要不是低估秦國,當(dāng)初便可以反對出兵,或者稱病不言,如今豈不是順理成章的清除了這班新派政敵?正因為低估了秦國,自己人掛帥,才使政敵死灰復(fù)燃,而且使昭氏陷入了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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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稟報令尹:西方秘使求見?!?br/> ?
昭雎一激靈,又迅速平靜下來:“領(lǐng)入竹林茅屋,四面巡查,不許一人靠近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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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崩峡偣苻D(zhuǎn)身快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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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兩個紫衫客被老總管領(lǐng)到了池邊竹林的茅屋之中——月光幽幽,一頭霜雪的昭雎卻拄著一支竹杖坐在廊下,仿佛世外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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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見老令尹?!睘槭鬃仙揽蜕钌钜还?,見昭雎沒有做聲,紫衫客道:“本使乃秦國公子嬴華,職任行人,奉我王與丞相之命,特來拜會老令尹?!?br/> ?
昭雎心中一動,此人曾與子蘭比劍,他如何不記得?只是他無論如何想不到,此人竟是秦國王族公子,且是行人之職!身為秘使,公開本來身份,這是罕見的,看來秦國一定有大事相求了。他淡淡笑道:“老夫識得公子,有話便說了?!?br/> ?
“秦王口詔:我丞相入楚,請老令尹關(guān)照,后當(dāng)重報?!?br/> ?
“如何?張儀要來楚國?”昭雎大是驚訝,蒼老的聲音都顫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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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三日后便到郢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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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雎突然冷笑:“張儀自投羅網(wǎng),老夫愛莫能助了?!?br/> ?
“老令尹,昭氏部族已經(jīng)岌岌可危,沒有秦國援手,只怕滅頂就在眼前了?!?br/> ?
“公子危言聳聽了?!闭仰碌湫Γ骸罢咽狭琅d盛,目下小挫也已平安度過,何來滅頂之災(zāi)?又何須他人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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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做強橫,兩無益處?!辟A笑道:“老令尹該當(dāng)明白,蘇秦不日南下,便是昭氏大難臨頭之時。若無張儀抗衡蘇秦,楚國朝局只怕要顛倒乾坤了?!?br/> ?
“老夫倒想聽聽,秦王如何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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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內(nèi),老令尹在楚國攝政?!?br/> ?
昭雎大笑:“秦王以為,他是楚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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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固非楚王,可更能決定昭氏部族之生死存亡?!?br/> ?
“老夫愿聞秦王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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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還房陵三百里,與楚國罷兵,與屈原黃歇新派修好,內(nèi)外夾擊,促使楚王連根斬除楚國老世族。老令尹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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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雎長嘆一聲:“老夫心意,只是不想受人挾制而已?!?br/> ?
“兩相結(jié)盟,兩相得益,談何挾制?老令尹卻是多慮了?!?br/> ?
昭雎顫巍巍站了起來:“好了,老夫盡力而為吧,只是公子還得辛苦了?!?br/> ?
“但憑老令尹吩咐?!?br/> ?
昭雎低聲說了一陣,嬴華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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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暮色時分,郢都水門即將關(guān)閉,一葉小舟卻飄了過來,出示了中大夫靳尚的送物令牌,便悠悠出了水門,飄進了一片汪洋。小舟在汪洋中飄蕩了整整一個時辰,直到月上東山,才掉轉(zhuǎn)船頭向云夢澤北岸飛快的駛來。看看將近岸邊的大石碼頭,船艙中走出了一個白衣人,從容的在船頭臨風(fēng)而立,月光下竟是分外瀟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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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個美小哥!靳尚有禮了?!卑渡弦蝗烁吖趲?,笑語中卻頗顯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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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尚,我給你的物事如何???”白衣人卻很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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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有心人,那物事太金貴了,靳尚真是受寵若驚呢?!?br/> ?
“那還聒噪個甚?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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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慢行,還有兩句話說?!苯行Φ锰鹉伳伒模骸安徊m小哥,自小哥上次隨張儀來過后,王妃就念叨不休,想讓小哥與靳尚一道,做王妃貼身侍衛(wèi),也做中大夫,比做張儀仆從可是風(fēng)光多了。王妃還說,小哥要不滿意,盡管開價便了?!?br/> ?
“還有么?”白衣人眼中閃出一道凌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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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尚不由自主的一顫:“大,大體如此了,小哥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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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勞你操心,我自會對王妃說的。走吧?!?br/> ?
“好好好,隨我來,小哥走好?!苯羞呑哌呉笄趪Z叨:“小哥啊,王妃有王子了,更美了,水靈白嫩得仙女一般,真是口好菜呢,你小哥比我靳尚可是福氣了?!?br/> ?
白衣人猛然站定,森森目光盯住了這個俊秀聰靈的中大夫:“靳尚,你好好給我辦事,我便成全你這口福,本公子沒有趣味。否則,我便讓楚王活剮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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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尚渾身一激靈:“是是是,小人明白!公子?你,你不是張儀仆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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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得聒噪!頭前領(lǐng)道?!?br/> ?
剎那之間,靳尚的輕薄無影無蹤,竟溫順得象一頭綿羊,顛顛兒的領(lǐng)路向前了,到得山前明亮的庭院廊下,靳尚便輕柔的顛著小步進去稟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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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曉得貴人來了,快快進來?!逼涕g廳中傳來驚喜柔妮的笑語,一個婀娜身影竟輕盈的迎了出來?!霸谙聟⒁娡蹂?。”白衣人深深一躬。鄭袖笑吟吟扶?。骸昂眯「鐣缘脽o?你可是我的貴人也!上次一來,我就有了王子,大王整日說要重謝小哥呢。來,進來了?!?br/> ?
進得舒適幽雅的廳中,便有侍女輕柔利落的將茶捧了上來。白衣人坐在了鄭袖對面,一個捧匣黑衣人肅然立在身后。靳尚也笑吟吟的站在鄭袖座后,眼睛卻不時的四處打量。鄭袖瞄著白衣人笑道:“曉得無?震澤東山茶,碧綠清香,秦國沒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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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有名的吳茶,在下多謝王妃盛情?!?br/> ?
“曉得就好,我是從來不給他們上茶的了?!编嵭溲壑型蝗簧隽艘环N奇異的光芒:“小哥,到楚國吧,我保你做大官了?!?br/> ?
白衣人目光一閃,卻又哈哈大笑:“不瞞王妃,在下乃是秦國公子嬴華,身為王族,官居行人,身不由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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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是鄭袖并沒有絲毫的難堪,反倒一臉驚喜:“真毋曉得呢!也是,等閑人哪有這般氣象?不管你是誰,我都看著順眼,只是有點兒可惜了呢?!?br/> ?
“王妃,有朝一日嬴華在秦國失勢,定來楚國便了?!?br/> ?
“曉得了!秦國還是靠不住了,你看,我在楚國便不會失勢呢?!?br/> ?
“王妃差矣!嬴華此來,正是奉丞相差遣,要給王妃密報一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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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儀么?曉得了,說也?!?br/> ?
嬴華正色道:“秦國想與楚國修好罷兵,提出歸還楚國房陵三百里,可楚王不要房陵,只要張儀。秦王如何肯讓自己的丞相送死?于是,秦王便秘密遴選了二十名美女,其中有十名絕色胡女,要送給楚王,交換條件是楚王不再記恨張儀。丞相念及與王妃素有淵源,便差我密報王妃留意。秦胡美女入楚,王妃豈能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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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袖燦爛的面容頓時暗淡下來:“秦胡女上路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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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華掐著指頭一陣默算:“三日后上路?!?br/> ?
“曉得了。楚王主意若變,秦王能否取消秦胡女入楚?張儀敢不敢來楚國結(jié)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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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已經(jīng)到了函谷關(guān),隨時準(zhǔn)備入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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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袖嘆息了一聲:“曉得了,張儀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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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送給王妃兩樣禮物,呈上來。”嬴華接過一只精美的銅匣打開:“這是一方藍(lán)田玉枕,妙在兩端嫣紅,中間碧綠,夜間別有光彩!”又拿起一個形制粗樸的陶瓶:“這是給楚王的強身胡藥,王妃定能多子多福了?!?br/> ?
鄭袖淡淡一笑,撫摩著藍(lán)田玉枕竟是愛不釋手,不防卻突然轉(zhuǎn)身,“嘩啦!”一聲將那只陶瓶摔碎在地!靳尚連忙碎步跑了過來,爬在地上撿拾碎片與藥丸,鄭袖咯咯咯一陣長笑,點著靳尚的額頭:“靳尚啊,曉得無?日后這藥丸就是你的了!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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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張儀的特使車馬大張旗鼓的進入了楚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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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過淮水,“秦國特使”與“丞相張儀”兩面大旗便引來沿路楚人爭相圍觀,都想看看這個上門送死的秦國丞相是何等模樣?張儀從容端坐在六尺傘蓋之下,任人指點笑罵,卻是泰然自若。馬隊儀仗也毫無表情的行進著,對道邊動靜似乎全然喪失了知覺??翱靶羞M到距離郢都百余里的人煙稀少處,卻見迎面煙塵大起,一支騎隊飛馳而來!張儀腳下輕輕一跺,車馬儀仗便停在了道邊一片樹林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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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騎漸行漸近,卻正是嬴華率領(lǐng)的“商社”騎士。張儀車馬一出函谷關(guān),嬴華便率黑冰臺兩名得力干員飛騎先行了。到達(dá)郢都的當(dāng)晚,嬴華立即點出了多年囤積在商社以備急用的各種奇珍異寶,派出了商社一班“老商”,攜帶各色貴重禮品登門造訪楚國重臣,探察動靜;而后便親自造訪了昭雎與鄭袖兩處要害,兩件事辦妥,正好得到張儀將到淮水的密報,便帶領(lǐng)“商社”騎隊飛馬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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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儀與嬴華在樹林中密談了一個時辰,諸事議妥,軍士戰(zhàn)馬也就食完畢,便立即起程向郢都進發(fā)。一路不疾不徐,恰恰在暮色時分趕到了郢都北門外。此時楚國王宮所有的官署都已經(jīng)關(guān)閉,城門守軍與一應(yīng)留值吏員,也都是按照慣例放行禁止。秦國特使入楚本是大事,在尋常白日,當(dāng)急報令尹府或國王定奪后,方可按照禮儀迎接入城。張儀車隊儀仗突然而來,城門將領(lǐng)軍士也與國人一樣,也風(fēng)聞了楚王要殺張儀復(fù)仇,雖然對秦人側(cè)目而視,但未奉詔令,誰敢對這個虎狼大國的特使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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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行——!”北門將軍終于可著嗓子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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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天下通例,五百馬隊在城外扎營,張儀只帶領(lǐng)二十名護衛(wèi)劍士并幾名吏員進了郢都。驛館丞見是秦國特使,也不敢怠慢,立即安排到最寬敞的一座庭院。嬴華的“商社”多年來已經(jīng)將驛館上下吏員買得通熟,一班人馬剛剛住下,便有飯食茶水送到了各個房間。嬴華卻喚來驛丞吩咐:“自明日起,此院自己起炊,對外不要泄漏,我自會重謝你等?!斌A丞連連答應(yīng)著顛顛兒去了。諸事安排妥當(dāng),張儀便酣然大睡。緋云說嬴華勞累,堅持讓她歇息,自己卻不敢大意,堅持在張儀寢室外值夜守護,直到東方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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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卯時,楚懷王被內(nèi)侍從睡夢中喚醒,大是不悅:“又不早朝,聒噪什么?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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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侍惶恐道:“稟報我王:秦國張儀在宮外求見?!?br/> ?
楚懷王一骨碌翻身坐起:“如何如何?張儀來了?何時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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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侍低聲道:“方才聽說,是昨夜入城的?!?br/> ?
“好個不怕死的張儀!”楚懷王立即站起:“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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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等穿戴整齊,楚懷王卻猶豫了。自從堅持向秦國要張儀以來,他一心等待秦王交出張儀,一心督促屈原他們厲兵秣馬,督促春申君他們策動齊國,已經(jīng)多日不舉行朝會了。卯時早朝的規(guī)矩,也早在他即位后不久便取消了。黎明清晨,對于他是最寶貴的了,與光鮮白嫩的鄭袖折騰一夜,那幾個時辰可是酣睡正香的時刻了??舌嵭溥@幾日卻帶著小王子去了別宮,楚懷王耐不得寂寞,昨夜便將兩個侍寢宮女賞玩了大半宿,此時站起來還覺得暈乎乎的。但楚懷王的猶豫卻不在此,而是確實沒料到張儀竟然敢來?更沒有想過,張儀來了如何個殺法?他只有一個心思:張儀絕不敢來,他一定要揪住秦王要張儀!而今張儀突然便來到了面前,立即便殺么?好象也不太對。他突然想到:要殺張儀,也得有個隆重的復(fù)仇儀式,至少須得全體大臣到場,祭拜天地宗廟而后殺了張儀!非如此,何有王者威儀?何以重振楚國雄風(fēng)?可目下,屈原在外練兵,黃歇在外斡旋齊國,昭雎一班老臣又一直在臥病不起,驟然早朝,來的也只能是些小官兒,悄悄殺個張儀,豈不大折了威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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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令宮門將,著張儀單獨入宮,在東偏殿等候!”楚懷王終于拿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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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侍急忙出宮,對宮門大將低聲說了幾句,宮門大將昂昂走到張儀軺車前:“楚王詔令:張儀單獨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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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華一陣緊張,正要上前理論,張儀卻在車上咳嗽了一聲,隨即便從容下車,對嬴華低聲道:“沉住氣,按既定謀劃行事?!贝笮湟粩[,便隨內(nèi)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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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偏殿冷冷清清,既無侍女上茶,又無禮儀官陪伴,只有殿外甲士的長矛大戟森森然游動著。張儀便自顧踱著步子,觀賞著窗外的竹林池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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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看吧,看不了幾天了。”楚懷王冷笑著走了進來,一隊甲士立即守在了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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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國丞相特使張儀,參見楚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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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儀,你知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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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問楚王,張儀何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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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張儀!”楚懷王將王案拍得啪啪響:“騙我土地,折我大軍,害我君臣失和!竟敢說無罪?好大膽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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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容臣一言?!睆垉x微微一笑道:“先說許地未果:春秋以來四百年,大凡割地皆須國君定奪。張儀與楚王協(xié)約,原為修好結(jié)盟,不意秦國王族激烈反對割地,秦王與張儀亦不能強為。但是,大秦與大楚修好之意終未有變,是張儀力主,這才有歸還房陵三百里糧倉之舉。奈何楚王不解張儀苦心,反而仇恨張儀,委實令張儀不解。另外兩罪,張儀不說,楚王也當(dāng)知曉是佞臣虛妄之言。其一,是六國聯(lián)軍進攻秦國,而不是秦國進攻六國,六國兵敗,歸罪于張儀,豈非貽笑天下?其二,張儀使楚,全為兩國結(jié)好,是否結(jié)好?當(dāng)在楚王與大臣決斷。若因此而君臣失和,只能說有權(quán)臣與楚王國策相左,卻惡意委罪于張儀而已。楚王若信以為真,張儀卻也無可奈何。臣言當(dāng)否,楚王明察?!?br/> ?
楚懷王嘴角抽搐,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突然拍案喝道:“來人!將張儀打入死牢!”說罷轉(zhuǎn)身便走,一個趔趄竟差點兒絆倒在門檻上,出得東偏殿在湖邊轉(zhuǎn)悠了許久,他才平靜下來,卻又感到心中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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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稟報我王:大司馬屈原緊急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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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讓他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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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間,屈原便匆匆來了,一身風(fēng)塵一頭大汗:“臣,參見我王?!?br/> ?
“屈原,你不是說一兩個月都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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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聞張儀入楚,心急如焚,便兼程趕回了?!?br/> ?
“急什么?怕本王處置不了張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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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急迫道:“臣啟我王:張儀乃兇險之徒,實為天下公害,宜盡速斬決!臣怕有人為張儀暗中周旋,貽誤大事,是以心急如焚?!背淹跣闹幸粍?,笑道:“屈原啊,張儀入楚,本王也是剛剛知曉,你如何早早知曉?還有時間趕回郢都了?”屈原道:“張儀大張旗鼓入楚,沿途村野皆知,巡騎斥候在邊界親眼所見,前日便飛報軍中。我王如何今日方才知曉?臣以為,此中大有蹊蹺!”楚懷王不耐煩的擺擺手:“好了好了,動輒便‘大有蹊蹺’,教本王如何理國當(dāng)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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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沉重的喘息著:“臣請我王,立即斬決張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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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即斬決?”楚懷王一臉嘲諷:“屈原啊,你與春申君如何總是急吼吼毛頭小兒一般?大國殺敵國大臣,總得有個章法吧,至少得讓張儀無話可說,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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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屈原激動地滿臉通紅:“張儀天生妖邪,言偽而辯,心逆而險,若讓此人施展口舌,大奸也會變做大忠。我王寬厚,其時被張儀巧言令色所惑,必致后患無窮。為今之計,我王當(dāng)效法孔子誅少正卯,不見其人,不行儀典,而立行斬決!屈原自請,做行刑大臣,手刃張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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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曉得了?!背淹鹾苁遣荒停骸按笏抉R回去了,容本王想想再說了?!闭f完一擺大袖,徑自去了。屈原愣怔半日,長嘆一聲,竟頹然跌倒在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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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后宮,楚懷王竟是心緒不寧,又煩躁起來。本來拿定的主意,被屈原一通氣昂昂的攪擾,又亂得沒有了方寸。想想屈原說的話,對秦國對張儀的新仇舊恨便又翻滾起來,也是,立即殺了張儀,羋槐便是敢作敢為的君主,一定大快人心,舉國同仇敵愾!安知不是振興楚國的大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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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稟報我王:王后回宮了?!币粋€侍女輕輕走來低聲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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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懷王一陣驚喜:“幾時回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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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王登殿時王后便回宮了,王后病了,臥榻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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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還沒有說完,楚懷王便大步流星的走了。鄭袖只走得幾日,他便立時覺得沒了那股舒坦勁兒,整個后宮似乎都變得冷冷清清,國王的尊榮奢華似乎也都索然無味了,夜來睡不好,白日食不安,心頭時時涌動的那股煩躁,竟怎么也解消不了。說到底,這個女人對他是太重要了,不但使他快樂無邊,還給他生了唯一的一個王子!說也奇怪,鄭袖從來不阻止羋槐與其他“宜于生子”的嬪妃侍女尋歡取樂,有時還哄著他縱容他去嘗鮮??伤惺虒嫷膵邋膛谷欢紱]有生出一個子女來!羋槐也就越發(fā)認(rèn)定:鄭袖是上天賜給他的女寶,沒有鄭袖,他就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鄭袖病了,不是要他的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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寢宮里帳幔低垂,雖然是白日,卻依舊點著雪白的紗燈,艷麗舒適得令人心醉,一身綠紗長裙的鄭袖側(cè)臥假寐著,婀娜曲線在朦朧的紗帳中更顯迷人。突然,一陣沉重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鄭袖立即嚶嚶抽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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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袖啊,你病了么?快來,我看看!”楚懷王疾步?jīng)_了進來,走到臥榻邊撩開紗帳便抱起了鄭袖,可一向馴順的女人卻掙開了他的懷抱,大聲的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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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懷王當(dāng)真是手忙腳亂了:“哪里疼?快,快叫太醫(y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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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哦!心疼……”鄭袖趴在大枕上傷心的哭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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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的王后,你就好好說話吧,如此哭法,急煞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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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袖抹著淚花從榻上坐了起來,點著楚懷王額頭:“曉得你威風(fēng)哦!不想要我們母子了,是也不是?”楚懷王急得一頭霧水道:“哎呀這是哪里話?倒是說個明白了!”鄭袖圓睜雙眼道:“曉得你有本事哦,打仗打不贏,便要殺張儀!拎勿清你,秦國丞相那么好殺哦?曉得無,人家在武關(guān)外已經(jīng)聚了三十萬大軍,就等著你殺了張儀,秦王好來趁機滅楚呢!要殺張儀你殺,我母子可不跟你做刀下冤魂了!明日清早,我母子便到蒼梧大山去哦……”說著說著,竟是聲淚俱下的一頭栽倒在臥榻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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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懷王連忙坐到榻邊,拍著鄭袖肩頭又哄又勸,好容易鄭袖不哭了,便輕聲問:“王后啊,你如何得知武關(guān)外屯了三十萬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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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令尹說的哦,他族中有多少人在軍中?曉得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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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何不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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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勿清你!你讓老令尹閑居哦,人家敢報么?你該問屈原哦,他是大司馬,軍情該他稟報,他為何不報哦?曉得無?有鬼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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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懷王一下子懵了!昭雎部族的軍中子弟極多,所言斷然不差。屈原是大司馬總攬軍務(wù),應(yīng)當(dāng)知道武關(guān)外屯軍,也是明白不過的??汕瓌倓傄娺^他,為什么就不稟報如此重大的軍情呢?猛然一驚,他竟出了一身冷汗,急急的踱著步子搓著手:“是了是了!他要我立斬張儀,逼秦國大舉攻楚!好……好……”對屈原的圖謀,他卻怎么也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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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袖接道:“好借機清除對手,獨掌大權(quán)哦!曉得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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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懷王頹然跌坐在臥榻上,雙手抱頭臉色發(fā)青,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了。鄭袖過來將他輕輕放倒在榻上,又蓋上了一床錦被,便輕步走到廊下對靳尚輕聲道:“沒事哦,去了?!苯袡C警的點點頭,匆忙大步去了。鄭袖又回到榻邊,為楚懷王輕柔的寬衣解帶,然后笑吟吟的偎到帳幔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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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儀被押入郢都死牢,嬴華第一個緊張,回到驛館對緋云悄悄一說,緋云竟是立即跳了起來,拉著嬴華便要去救張儀。嬴華摁住緋云低聲道:“他說了:若不出來,三日內(nèi)不要輕舉妄動。目下要緊的,是兩樁事?!?br/> ?
“快說,哪兩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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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察各方動靜,買通牢中獄吏?!?br/> ?
“吔,姐姐就分派吧,我能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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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商社坐鎮(zhèn),你去城外軍營,若有不測,便拼死冒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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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云一陣酸楚,竟是哽咽失聲:“大哥在楚國兩次坐牢,苦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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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華攬住了緋云肩膀:“緋云啊,丞相大哥說,邦交如戰(zhàn)場。別哭了,記住,不能讓吏員軍士看出我們心緒不寧?!薄班牛涀×??!本p云點點頭,抹去了淚水:“姐姐,我這就去?!?br/> ?
緋云剛走,書吏便來稟報:有一蒙面客商求見。嬴華來到廳中,一看黃衫客商的身形便笑了:“中大夫,直面相向吧?!笨蜕探胰ッ婕?,果然便是靳尚!他拱手笑道:“公子啊,靳尚今日可是領(lǐng)賞來了。”嬴華道:“是么?我聽聽,價值幾何?”靳尚壓低聲音道:“王后傳話:沒事哦。靳尚揣測,明日當(dāng)有佳音?!辟A矜持的笑道:“也是,本來就沒甚事。不過啊,念起中大夫辛苦,略表謝意了?!闭f著便從面前書案上拿起一個精致的棕色皮袋一搖,嘩啷啷金幣聲竟是清脆異常:“這可是洛陽尚坊的天子金幣,先拿著了?!苯锌⌒愕哪橗嬕鐫M了甜膩的笑容,驚喜的跑過來接了錢袋:“多謝公子,明日的賞賜,公子也當(dāng)準(zhǔn)備好了?!辟A笑道:“中大夫也,喂不飽的一只狗兒了。不過,本公子有的是稀世奇珍,只要你撐不著?!苯幸琅f是甜膩的笑著:“公子罵我,我也舒坦了,靳尚就喜歡美女人罵了?!辟A臉色一變,冷冰冰道:“靳尚,你要壞規(guī)矩么?”靳尚連忙躬身笑道:“不敢不敢,在下告辭了?!北愦魃厦婕喴涣锼椴匠鋈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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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華立即去了商社,派出干員到要害官署、府邸探察情勢,又親自出馬秘密會見了郢都獄令。在一箱燦爛的金幣珠寶面前,獄令信誓旦旦:只要張儀在牢獄一天,他都會待如上賓,絕無差錯!到得晚上,各方匯聚消息,竟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動靜。只有探察大司馬屈原府的人稟報:被買通的屈原府書吏說,屈原從王宮回府后惱怒異常,一面立即派飛騎北上,接應(yīng)蘇秦春申君,一面派軍務(wù)司馬南下軍營了。嬴華仔細(xì)思忖,飛騎北上,一定是催促蘇秦黃歇早日到達(dá)郢都,與屈原合力敦促楚王誅殺張儀;可飛騎南下軍營,意圖何在呢?交代軍務(wù)還是另有所圖?嬴華一時想不清楚,便下令嚴(yán)密監(jiān)視屈原府,不惜重金,收買大司馬府的樞要吏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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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時分,緋云秘密潛回商社,報告說城外騎士三百人已經(jīng)化裝進入郢都,分別以商隊名目住在國獄周圍的客棧里,另外二百名騎士也在做好了接應(yīng)準(zhǔn)備,屆時一舉攻占北門!商議完畢已是五更雞鳴,兩人便和衣睡去了“稟報公子:丞相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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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里?快說!”嬴華緋云竟一齊翻身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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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剛剛下令,中大夫靳尚奉詔到國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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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云快走,接他去!”嬴華一回頭,緋云已經(jīng)在門口笑了:“吔,說個甚?快走?!?br/> ?
靳尚和國獄令簇?fù)碇鴱垉x剛剛出得高墻,嬴華緋云帶領(lǐng)的全副車馬儀仗已經(jīng)開到。張儀笑著向國獄令與靳尚一拱:“多謝兩位,張儀告辭了?!北闾陷U車轔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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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我看還是回咸陽吧?!辟A有些后怕,雖然一臉笑意,臉上卻是汗津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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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有此理?”張儀高聲笑道:“盟約未結(jié),楚國未安,如何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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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華低聲道:“蘇屈黃即將合力,我怕再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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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要等蘇秦來,更要會會屈黃二位,與他們共弈天下!”張儀竟是笑得神采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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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接到快馬急報:蘇秦與春申君已經(jīng)過了瑯邪,明晚將到郢都!并說兩人本來要進臨淄晉見齊王,并邀孟嘗君一同入楚,一聞大司馬急訊,便放棄入齊徑直南下了。屈原大是振奮,立即著手秘密準(zhǔn)備,要在蘇秦黃歇到達(dá)郢都前將一切料理妥當(d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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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日掌燈時分,一支商旅打著齊國旗號進了北門,一名管家模樣的護車騎士與守門將軍小聲嘀咕了幾句,那輛遮蓋嚴(yán)實的篷車竟沒有檢查便入城了。一進城,貨車與護衛(wèi)便去了客棧,篷車卻七拐八彎的到了大司馬府門前,直接駛進了車馬進入的偏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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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信君、春申君,一路辛苦了!”屈原笑著迎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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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別經(jīng)年,屈子也多有風(fēng)塵之色了?!碧K秦大是感慨,與屈原四手相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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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呀,一個黑瘦了,一個白發(fā)了,一般辛苦了!走,先痛飲一番再說了?!?br/> ?
三人進得廳中,三案酒菜已經(jīng)擺好,屈原敬了兩人洗塵酒,便酒中侃侃起來。春申君說了一番尋找蘇秦的經(jīng)過,蘇秦說了一番燕國情勢,屈原不斷的關(guān)切詢問著,自是一番感慨唏噓。春申君笑道:“噢呀屈兄,如何讓我們這般神秘兮兮的回來?不想讓楚王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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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道:“不是不想讓楚王知道,是不想讓張儀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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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呀呀,張儀關(guān)在大牢里,他卻如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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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搖搖頭一聲沉重的嘆息:“楚王已經(jīng)將張儀放了?!?br/> ?
“噢呀,那張儀不是跑了?放虎歸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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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儀沒走,還在郢都?!?br/> ?
“噢呀,這個張儀,好大膽子了!死里逃生還賴著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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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秦微微一笑:“這便是張儀了,使命未成,永不會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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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信君啊,楚國已經(jīng)到了生死存亡的十字路口了?!鼻瓏@息了一聲:“楚王能放張儀,便能重新倒向老世族一邊,向虎狼秦國乞和。果真如此,楚國便真的要亡了。武信君你說說,怎么才能將楚王扭過來?”屈原的語氣很悲傷,雙目卻炯炯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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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秦一路想來,楚國的確危如累卵?!碧K秦先撂下一句對大勢的判斷:“楚王向無主見,容易被蠱惑,也容易意氣用事。面對如此國君,不能操之過急。蘇秦以為:一則,不要再逼楚王誅殺張儀,以免陷入無可回旋的僵局。二則,大司馬應(yīng)當(dāng)離開郢都,暫時避開縱橫旋渦,全力以赴的訓(xùn)練新軍,十萬新軍一旦練成,楚國便有了根基,便是另一番天地。三則,由我與春申君全力穩(wěn)住楚王,至少不使楚王轉(zhuǎn)向老舊勢力。一旦楚王穩(wěn)定,便可聯(lián)齊聯(lián)燕,再度恢復(fù)合縱?!?br/> ?
“噢呀,武信君言之有理了。我們這大王啊,是得磨上一段。否則他朝令夕改,變過來也是白變。”春申君一路與蘇秦多有商討,立即表示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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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卻默然不語,良久一聲嘆息:“武信君,一番大敗,你變化很大了?!?br/> ?
蘇秦明白屈原不無嘲諷,卻也只是淡淡一笑:“屈子啊,燕國子之使我想了許多:誰有實力,誰便有權(quán)力,往昔所以失敗,都是我們沒有實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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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武信君便主張屈原埋頭訓(xùn)練新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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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屈子很不以為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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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鼻羧徽玖似饋恚骸拔矣幸粋€更簡潔直接的辦法,一舉穩(wěn)定楚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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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呀,那快說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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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到廊下看了看遠(yuǎn)處戒備森嚴(yán)不斷游動的甲士,關(guān)上門回身低聲道:“秦國司馬錯親率二十萬大軍,屯扎在武關(guān)之外,意在威懾楚國,保護張儀。我沒有稟報楚王,呵,也是沒來得及稟報。我的辦法是:秘殺張儀,逼秦攻楚!只要楚國全力抗秦,楚國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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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春申君驚訝得連那個“噢呀”話頭都沒有了:“這?這主意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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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屈原拍案道:“這正是武信君說的實力對策!不能永遠(yuǎn)與楚王只是說說說,要逼著他做!我有預(yù)感:楚王不久便又要罷黜你我了,錯過這個機會,楚國就永遠(yuǎn)任人宰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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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申君一時愣怔得無話,只是木呆呆的看著蘇秦。蘇秦臉上已經(jīng)沒有一絲笑容,竟淡漠得有些木然,見春申君盯著他,便默默的搖了搖頭。屈原入座,微微一笑道:“蘇子啊,同窗情誼,天下大局,還要權(quán)衡了?”蘇秦還是沒有說話,卻默默站了起來,拉開關(guān)上的大門,看了看四面游動的甲士,回身笑道:“屈子啊,看來你是早有定見了,能否容蘇秦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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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呀呀,這是哪里話?快說快說?!贝荷昃刂?,生怕他意氣上心執(zhí)拗起來,連忙先插出來圓場。屈原卻是一笑:“能說給蘇子,還能聽不得蘇子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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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對手是誰,都不當(dāng)暗殺?!碧K秦正色道:“自古以來,沒有一個國家,靠暗殺戰(zhàn)勝了敵國,更沒有一個國家,靠暗殺穩(wěn)定了自己。”蘇秦喘息了一聲,坐到了案前:“再說屈子,你殺得了張儀么?張儀此時入楚,秦王能將二十萬大軍開出武關(guān),安知沒有諸多防備?一旦殺不了,楚國大局將立即陷入混亂,后果不堪預(yù)料,屈子啊屈子,你可要三思啊?!?br/> ?
“噢呀屈兄,我看是得想想了?!?br/> ?
屈原思忖一陣,突然朗聲大笑:“好!武信君說得也對,原是心血來潮,不殺便不殺。不過蘇子啊,你可不能說給張儀,給我種一個仇人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