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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世家 第16章 盛會伴名姝夫人學(xué)得 令儀夸上客吉士誘之

燕西到了家,把這事悶在心里,又覺著擱不住,便把詳細(xì)的情由,一五一十對敏之、潤之談了。敏之道:“怪道她要你送她回家,卻是要和你辦交涉。但是這事也很平常,用不著這樣大鬧。我不知道你們私下的交涉,是怎樣辦的?若照表面上看來,你兩人并沒有什么成約似的。”燕西道:“我和她有什么成約?全是你們常常開玩笑,越說越真,鬧得她就自居不疑,其實我何嘗把這話當(dāng)作真事?!睗欀Φ溃骸澳阋膊灰f那種屈心話,早幾個月,我看你天天和她在一處玩,好像結(jié)婚的日子,就在眼前一般。所以連母親都疑惑你有什么舉動。到了近來,你才慢慢和她疏遠(yuǎn)。這是事實,無可諱言的?!毖辔鞯溃骸澳氵@話我也承認(rèn),但是我和她認(rèn)識以來,并沒有正式和她求婚,不過隨便說一說罷了?!泵糁溃骸疤澞阏f出這有頭無尾的話。我問你,怎樣叫正式求婚?怎樣叫隨便說說?別的什么還可以隨便說,求婚這種大事,也可以隨便說嗎?你既然和她說了那話,就是你和她有了婚約。”燕西被兩個姐姐一笑,默然無語。敏之道:“你們既鬧翻了,你暫且不要和這人見面?!闭f著,把三個指頭一伸。潤之道:“那也是。玉芬嫂和她的感情極好,我看這次的是非,都是由她那里引出來的?!泵糁恳暆欀溃骸拔蚁肴思乙参幢卦敢馍鍪欠莵?,你不要多說了?!?br/>  燕西坐了一會,只覺心神不安,走出門來,頂頭碰到阿囡。她一把揪住燕西衣服,笑道:“七爺,請求你一件事情,你可愿意替我辦?”燕西道:“什么事,你又想抽頭?”阿囡笑道:“七爺說這話,倒好像跟我打過好多回牌似的?!毖辔鞯溃骸拔蚁肽銢]有什么事要求我的?!卑⑧锏溃骸拔蚁胝埰郀斀o我寫一封信回家去。”燕西道:“五小姐六小姐閑著在屋里談天呢,你不會找她們?”阿囡道:“我不敢求她們寫,她們寫一封信,倒要給我開幾天玩笑?!毖辔鞯溃骸澳銓懶沤o誰?”阿囡紅著臉道:“七爺給我寫不給我寫呢?”燕西見她眉飛色舞,半側(cè)著身子,用手折了身邊的一朵千葉石榴,搭訕著,把花揉得粉碎。便覺阿囡難操侍女之業(yè),究竟是江蘇女子,不失一派秀氣。他這么一想,把剛才惹的一場大禍,便已置之九霄云外,只是呆呆地賞鑒美的姿勢。阿囡見他不作聲,問道:“怎么著?七爺肯賞臉不肯賞臉呢?”說這話時,她覺得不好意思。燕西賞鑒美的姿勢,不覺出了神。阿囡也不知道他為了什么發(fā)呆,只得又重問一聲。燕西笑道:“你不說,我倒猜著了,你不怕我開玩笑嗎?”阿囡道:“七爺從來沒有和我開過玩笑,所以我求七爺給我寫?!毖辔鞯溃骸皩懶诺共恢凳裁?,只是我沒有工夫?!卑⑧锇烟K白也急出來了,合著掌給燕西道:“哎呀!謝謝耐,阿好?”燕西笑道:“你一定要我寫,我就給你寫罷。你隨我到書房里來?!卑⑧锫犝f,當(dāng)真跟著來了,給他打開墨盒,抽出筆,鋪上信紙,然后伏在桌子的橫頭,說道:“七爺,我告訴你。他姓花,叫炳發(fā)?!毖辔餍Φ溃骸斑@個姓姓得好,可惜這名字太不漂亮?!卑⑧锏溃骸鞍眩∽鍪炙嚨娜?,哪里會取什么好名字?”燕西道:“這個且不問,你和他是怎樣稱呼?”阿囡道:“隨便稱呼罷?!毖辔鞯溃骸跋拐f!稱呼哪里可以隨便。我就在信上寫炳發(fā)阿爹成不成?”阿囡笑道:“七爺又給我開玩笑了?!毖辔鞯溃骸安皇俏医o你開玩笑,是我打譬方給你聽?!卑⑧镄Φ溃骸澳蔷筒灰Q呼罷?!毖辔鞯溃骸皩懶拍睦锟梢圆灰Q呼?就是老子寫給兒子,也要叫一句我兒哩。”阿囡道:“你們會作文章的人,一定會寫的,不要難為我了。我要會寫,何必來求七爺呢?”燕西笑道:“不是我不會寫。可是這里面有一種分別,你兩人結(jié)了婚,是一樣稱呼;沒有結(jié)婚,又是一樣稱呼?!卑⑧镄Φ溃骸霸鯓游逍〗銢]有問過我這話,她也一樣地寫了呢?”燕西道:“她知道你的事,所以不必問。我不知道你的事,當(dāng)然要問了?!卑⑧锏溃骸澳蔷妥鰶]有寫罷?!毖辔鞯溃骸笆裁礇]有?”阿囡道:“你知道,不要為難我了?!毖辔餍Φ溃骸昂?!就算我知道了。你說,這信上要寫些什么?”阿囡道:“請你告訴他,我身體很好,叫他保重一點?!毖辔鞯溃骸熬褪沁@幾句話嗎?”阿囡道:“隨便你怎樣寫罷,我只有這幾句話。再不然添上一句,叫他常常要寫信來?!毖辔鞯溃骸斑@完全是客套,值不得寫一封信,你巴巴地請我給你寫信,就是為這個嗎?”阿囡笑道:“話是有好多話說,可是我說不出來。七爺你看要怎么寫,就怎么寫?!毖辔餍Φ溃骸拔矣植皇悄恪闭f到這里,覺得這句話說出來太上當(dāng)了。改著說道:“我又不是你家管家婆,怎樣知道你的心事?這樣罷,還是由我的意思來替你寫罷?!卑⑧镄Φ溃骸熬褪悄菢?,七爺寫完了,念給我聽一聽。從前五小姐寫信,就是這樣?!毖辔饔谑钦归_信紙,把信就寫起來,寫完之后,就拿著信紙念道:
  親愛的炳發(fā)哥哥:你來的幾次信我都收到了。我身體很好,在金府上住得也很安適,不必掛念。倒是我在北京很掛念你,因為上海那個地方,太繁華了,像你這樣的老實人,是容易花那無謂的銀錢的。不大老實的朋友,我望你少和他們往來。
  阿囡笑道:“七爺寫得好,我正是要這樣說。就是起頭那幾個字不好,你把它改了罷?!毖辔鞯溃骸斑@是外國人寫信的規(guī)矩,無論寫信給誰,前面都得加上一個親愛的?!卑⑧锏溃骸拔矣植皇峭鈬?,他也不是外國人,我學(xué)外國人做什么?”燕西笑道:“我就是這樣寫,你不合意,就請別人寫罷?!卑⑧锏溃骸熬驼埬隳钔炅嗽僬f罷?!毖辔饔谑怯中χ畹溃?br/>  因為這個緣故,我久在北京是很不放心的,我打算今年九十月里,一定到上海來。
  阿囡道:“哎喲,這句話是說不得的。他就是這樣,要我回上海去,我不肯呢?!毖辔餍Φ溃骸澳銊e忙,你聽我往下念,你就明白了?!庇帜畹溃?br/>  炳發(fā)呀!我今年是十九歲了,我難道一點不知道嗎?每次看到天上的月亮圓了,花園里的花開了,想起我們的青春年少……
  阿囡先還靜靜地往下聽,后來越聽越不對,劈手一把,將燕西手上的信紙搶了過去,笑道:“你這人真是不老實。人家那樣地求七爺,七爺反替我寫出這些話來?!毖辔鞯溃骸澳悴皇钦f了,隨便我寫嗎?我倒是真隨便寫,你又說不好,我有什么法子呢?”阿囡道:“七爺總也有吩咐我做事的時候,你看我做不做?”說著,把嘴一撇,一扭身子走了。她順手將燕西的門一帶,身子一閃,卻和廊檐下過路的人,撞了一個滿懷。阿囡一看是梅麗,笑道:“八小姐,我正要找你呢?!泵符愋Φ溃骸澳阊劬σ膊婚L在臉上,撞得我心驚肉跳,你還要找我呢?!卑⑧锏溃骸安皇莿e的事,我請八小姐給我寫一封信?!泵符惖溃骸拔也粫懨P字,你不要找我?!卑⑧锏溃骸拔矣植皇菍懡o什么闊人,不過幾句家常話,你對付著寫一寫罷?!庇谑前炎约旱囊馑迹瑢γ符愓f了一遍,一面說著,一面跟著了梅麗到她屋里來。梅麗道:“寫是我給你寫,明天夏家辦喜事,我一個人去,很孤單的,你陪我去,成不成?”阿囡道:“五小姐六小姐,哪里離得開我呀?你叫小憐去罷,她在家里,一點事也沒有哩?!泵符惖溃骸昂?,我在這里寫信,你去把她叫來,我當(dāng)面問她?!?br/>  阿囡和小憐,感情本來很好,她去不多大一會兒,果然把小憐叫來了。這里梅麗的信也寫好了。小憐道:“阿囡姐說,八小姐要帶我去作客,不知道是到哪里去?”梅麗道:“看文明結(jié)婚。去不去?”小憐道:“不是夏家嗎?我聽說是八小姐做儐相呢,還有儐相帶人的嗎?”梅麗道:“老實說,這是魏家小姐再三要求我的。我先是沒法兒,只得答應(yīng)下來,現(xiàn)在我一想,怪害臊的,我有些不敢去。況且魏家小姐和我同學(xué),和她家里人不很熟。夏家呢,簡直完全是生人,我總怕見了生人,自己一個人會慌起來,帶一個人去壯一壯膽子,也是好的?!毙z道:“八小姐,那不成,我是更不懂這些規(guī)矩啦。去了又有什么用?”梅麗道:“不是問你成不成?只要你陪著我,我若不對,你在一邊提醒提醒我就成了?!毙z道:“去是我可以去,我得問一問大少奶奶?!泵符惖溃骸疤饝?yīng)了,大少奶奶還能不答應(yīng)嗎?”小憐道:“那我一路見太太去?!泵符愋Φ溃骸澳愕箟?,還怕我冤你呢?!庇谑敲符悓⑿沤唤o阿囡,帶了小憐,一路來見金太太。梅麗道:“明天夏家喜事,我一個人有些怕去,帶小憐一路去,可以嗎?”金太太道:“外面報上都登出來了,說是我們家里最是講究排場?,F(xiàn)在你去給人做儐相,還要帶個傭人去,不怕人罵我們搭架子嗎?”梅麗聽她母親這樣一說,又覺得掃了面子,把小憐引來,讓人家下不了場。便鼓著嘴道:“我一個人怕去的,我不去了?!闭f畢,也不問別人,自回房去了。
  一會兒工夫,新娘家里,把儐相穿的一套新衣送了過來,金太太派老媽子來叫梅麗去試一試,她也不肯去。原來魏家這位小姐,非常美麗,夏家那位新郎,也是俊秀少年。兩邊事先約好了,這男女四位儐相,非要找四位俊秀的不可。而兩位男儐相穿一色的西裝,是由男家奉送。女儐相穿一色的水紅衣裙,也是女家制好奉送。這樣一來,將來禮堂上一站立,越發(fā)顯得花團(tuán)錦簇,這都是有錢的人,能在樂中取樂。梅麗在魏小姐同學(xué)中,是美麗的一個,所以魏小姐就請了她。這種客,是魏家專請的,不像平常的客,可以不去。這時梅麗鬧別扭,說是不去,金太太確有些著急。梅麗她雖然是庶出的,因為她活潑潑的,金銓夫妻都十分寵愛,所以金太太也不忍太拂她的意思。梅麗一次叫不來,金太太又叫人把小憐叫來,讓她引著梅麗來。金太太道:“你既然怕去,先就不該答應(yīng)。既然答應(yīng)了,就不能不去。你若不去,叫人家臨時到哪里去找人?這回不去,你下次有臉見魏小姐嗎?”梅麗道:“媽要我去,我就得帶小憐去。”說到這里,只聽見吳佩芳在窗子外廊檐下應(yīng)聲道:“八妹什么事,這樣看得起小憐?非帶她去不可?!币幻嬲f,一面走進(jìn)來。金太太道:“你聽聽,這個新鮮話兒,人家去請她做儐相,她要帶小憐去。我想,是個老太太出門呢,帶一個女孩招呼招呼,還說得過去。一個當(dāng)女學(xué)生的人,還要帶一個人跟著,好像是有意鋪排,不怕人家罵嗎?”佩芳笑道:“我倒猜著了八妹的意思,一定是聽到人說,魏夏兩家人多,儐相是要惹著人家看的,有些怯場,對不對?”梅麗一扭身,背著臉笑了。金太太道:“既然怯場,就不該答應(yīng)人家?!迸宸夹Φ溃骸安皇巧脴?biāo)致,人家是不會請做儐相。既然請了,就很有面子。許多人還想不到呢,哪有拒絕的?當(dāng)時魏家小姐請八妹,八妹一定一時高興就答應(yīng)了,后來一想,許多人看著,怪害臊的,所以又怕起來?!庇谑浅吨符惖纳佬涞溃骸拔也碌侥阈难蹆豪锶チ瞬皇牵俊泵符惐凰徊?,果然猜中了,越發(fā)低著頭笑。金太太道:“帶了小憐去,就不怕臊嗎?你要帶她去,你不怕人罵,我可怕人罵!”吳佩芳道:“八妹真要她去,我倒有個法子。那魏小姐和我會過幾回面,也下了我一封帖。我本想到場道一道喜就回來?,F(xiàn)在八妹既要她去,我就不去了,叫小憐代表我去罷?!苯鹛溃骸澳阍桨l(fā)胡說了,怎么叫使女到人家家里做客?”佩芳道:“媽媽也太老實了。使女的臉上,又沒掛著兩個字招牌,人家怎樣知道?不是我們替自己吹,我們家里出去的丫頭,比人家的小姐還要好些呢。叫小憐跟著八妹去,就說姨少奶奶,就不可以代表我嗎?”小憐聽了這句話,鼓著嘴扭身就跑,口里說道:“我不去?!眳桥宸夹χ鹊溃骸盎貋?!抬舉你,倒不識抬舉?!毙z手里握著門簾,一步一步地慢吞吞地走進(jìn)來。梅麗笑道:“大嫂這話本來不對,人家是個姑娘,哪有叫人冒充姨少奶奶的?”佩芳笑道:“依你說,她把什么資格來做我的代表?”梅麗道:“那里人多極了,又是兩家的客在一處,誰知道誰是哪一邊的客?有人問,就說是我們南邊來的遠(yuǎn)房姐妹,不就行了嗎?”金太太道:“你倒說得有理。佩芳,你就讓小憐去罷。梅麗既要她去,你得借件衣服給她穿?!迸宸嫉溃骸八齻€兒比八妹高,八妹的衣服不合適。我有幾件新衣服,做小了腰身,不能穿,讓她穿去出風(fēng)頭罷。”金太太道:“你的衣服腰身本來不大。既然你穿不得,小憐一定可以穿得,你帶她去穿了來,讓我看看?!迸宸家粫r高興,當(dāng)真帶著小憐去,穿了一身新衣服重來。金太太見她穿著鴨蛋綠的短衣,套著飛云閃光紗的長坎肩。笑道:“好是好,這衣服在熱天穿,太熱鬧些?!迸宸嫉溃骸八齻兣⒆哟裁淳o?”金太太道:“嶄新的衣服,別梳辮子拖臟了,改著梳頭去罷?!毙z道:“我梳不好呢,誰給我梳哩?”金太太道:“虧你說!這大的孩子,梳不來頭?”佩芳道:“她早就要學(xué)八妹一樣,把頭發(fā)剪了。我看她一時新鮮主意,后來要舍不得??墒撬皇徂p子,就自己抱怨著,今天索性讓她剪了罷。”金太太笑道:“我真不懂你們年輕人,為什么都和頭發(fā)過不去?慧廠是剪了,玉芬昨天也說要剪?!迸宸夹Φ溃骸安徊m你老人家說,我也要剪呢,只是他反對,美觀不美觀地說了一大遍。”金太太道:“小憐那就不能剪了,剪了他大爺要反對的。”小憐站在一邊,嘰咕著說:“我跟著大少奶奶轉(zhuǎn),總沒有錯。大少奶奶剪,我也剪?!迸宸夹Φ溃骸翱茨悴怀?,你倒能挾天子以令諸侯呢?!币痪湓挍]說完,外面有人接著說道:“喲!誰又在挾天子以令諸侯?”說話的人走進(jìn)來,乃是王玉芬。佩芳便把剪頭發(fā)的話說了。玉芬道:“我是怕母親不答應(yīng),不然,別人反對我是不管的?!苯鹛溃骸邦^發(fā)長在你們頭上,要也好,不要也好,我管什么呀?!庇穹业溃骸澳憷先思也还?,我就要剪了。大嫂!去到我那里去,我給你剪,你給我剪,好不好?二嫂那里,新買了一套剪發(fā)的家伙,我們借來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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