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生醉醺醺出門。外面寒風(fēng)陣陣,被這風(fēng)一吹,頭暈得越發(fā)厲害,幾乎站不穩(wěn)當。還好有吳寨的傭人在兩邊排成兩行,垂手躬身,見涂生搖搖晃晃,離得最近的兩人對視一眼,同時伸手攙扶。
涂生搖手道:“這怎么使得?!蹦莾扇税逯鴥蓮埬槪炖镎f著“使得的使得的”,從左右上來,分別拉起涂生兩手。
涂生個子高大,若是常人來攙扶,多是夠不著扶。這兩個雖然穿著傭人衣裳,個子卻高得不像傭人。涂生兩只手向下一垂,恰恰搭在這二人肩上。
肩頭觸著硬硬的,像是……甲胄!
涂生一驚。心里還未想明白,身體已經(jīng)戒備。兩只手只覺得手下的人劇烈扭動,這是要……
兩口短刀,從兩人手中刺向涂生小腹。
后面有東西已經(jīng)觸到腰背,挾著冷風(fēng),那股寒氣直透進肌膚。
涂生大吼一聲,雙手從那兩人肩頭向內(nèi)一圈,兩條手臂扼住兩人脖頸。
人的脖頸不像胳膊大腿那樣肌肉發(fā)達,但它時時轉(zhuǎn)動,就像時時在打熬筋骨一般,所以看似柔軟,實則韌性極強。但在涂生那雙鐵臂下,那兩根脖頸脆弱得像冬天的枯枝。只聽“喀啦”一聲響,兩個刀手頸項齊斷,從褲襠里竄出兩股稀屎。刺出的那兩口刀本已挨近小腹,忽地一軟,向下墜落。
與此同時,背后的東西,背后的兵器,卻已穿透衣服,刺入皮肉。
涂生竭力向前撲倒,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不要是長槍”。
天兵教頭最瞧不起短兵器。雖然人人必備短劍,沖進排列密集的敵陣以后長兵器施展不開,必須以短劍殺敵。但教頭們?nèi)匀秽椭员恰!岸碳一镞€殺得死人?來殺我試試看。讓你們占盡先手,先刺到我身上?!?br/> 天兵們爭著上,包括涂生在內(nèi)。平時被這些教頭打得狠,好容易才有這個報仇的機會。雖說練習(xí)用的鈍頭短劍宰不了他,給他身上戳個青疙瘩也好。
教頭說話算話,由著天兵們先刺。涂生的劍尖已經(jīng)抵上胸口,開了刃的話必定已然見血,但教頭卻向后一倒……
“如何?”天兵們一一都試過了手,教頭道,“自己說,有誰殺了我的?!?br/> 沒有人。涂生只覺得自己的劍尖從教頭胸口向下一拖,還沒來得及發(fā)力給他一個開膛破腹,教頭已經(jīng)在地下滾動躲開。
“短兵器容易控制,容易發(fā)揮力氣,反過來就是不易蓄力。尤其是打仗廝殺時,誰見過輕飄飄舞刀弄劍、留著三分力的?都是拼盡力氣砍殺。既然一刀一劍出去,力已放盡,像我這種真正懂行的,躲避起來易如反掌?!?br/> 天兵們沒人能反駁。“真正難防的是長槍,”教頭第一千次鼓吹“百兵之王”,“再怎么戳人,它天然還讓你留著三分力。就算哪個不長腦子的伸直了胳膊刺槍,腳下朝前邁一步,槍頭還是能再進半尺。比如剛才,短劍哪怕抵在身上,已經(jīng)入肉,最多給我開道口子。換了長槍,不要說半尺,槍尖再進三分,立斃無救?!?br/> “不要是長槍!”
不是。
這是伏擊偷襲,連甲胄都用仆役衣服遮蓋,怎么會用長槍大斧。
兩口短刀刺進腰肋,將對手刺倒在地。兩個刀手大喜,高呼:“是我的,莫搶功!”收刀再要砍時,迎面只見一個海碗大的拳頭飛來,緊接著眼前一黑,再也看不見了。
兩邊排開的“傭人”們一擁而上,像獵犬撲上被困的野豬。只見刀光閃爍,起起落落,短促的呼喝聲、喘息聲響成一片,不時還有低沉的重擊聲、斷氣之前喉頭的咯咯聲。
不過片刻,好些“獵犬”已經(jīng)滾倒在一旁,成了死狗。仍在撕咬的越來越少。但這些都已紅了眼睛,如瘋狗一般只知咬嚙,全然不顧同伴的多寡、死活。
但死的多了,剩下的再怎么瘋狂,也鎮(zhèn)壓不住。只聽一聲大吼,涂生霍然而起,像從平地上拱起一座小山。
殘存的刀手兀自苦斗不退。這些都是吳家精選的死士,個個都是家丁出身,乃是所謂的家生子。祖祖輩輩、生生死死,都在這一家里:爺爺是吳家家丁,是吳寨老老寨主給他娶親成家;父親是吳家家丁,是吳寨老寨主給他娶親成家;他自己仍是吳家家丁,全靠這一代吳老爺將婢女嫁給他,他才有了老婆兒女。
生來便知道,這條命是吳老爺?shù)摹=袢沾藭r,便是將這條命還給吳家的時候。
吳家死士如此悍不畏死,這家的少主卻十分珍惜生命。自從涂生來到吳寨,吳曉義便和吳老爺、劉師爺躲得遠遠的,絕不照面。這是劉師爺?shù)陌才?,唯恐見面說話露出馬腳。
問題是設(shè)計埋伏時,吳曉義仍想和父親、劉師爺躲在后面,離那個人越遠越好。按少寨主的心思,恨不得能事先逃出吳寨,遠遠避到黑河。
吳曉義并非懦夫,委實是被打怕了。
兩次被那個人破陣而入,生擒活捉。第一次還可說是輕敵。第二次準備得那般周全,劉師爺那樣的妙計(吳家戰(zhàn)后反復(fù)推敲,仍是稱贊劉師爺那一招天羅地網(wǎng),當真是天衣無縫),卻仍是落得那樣的下場。
三道絆馬索都攔不住。傳了六代的百煉網(wǎng)都奈何不得他。那張網(wǎng)原是吳家高祖去南方獵象所用。連大象都網(wǎng)得住、掙不脫,卻被那個人赤手空拳,撕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