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
——唐·王翰《涼州詞》
第二天兩人先后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大亮了。
楚楚賴在蕭瑾瑜微涼的懷里,睡眼惺忪地?fù)Ьo蕭瑾瑜的腰,蹭了幾下,“王爺……疼……”
蕭瑾瑜朦朧的睡意一下子被她嚇沒了,是,他昨晚喝了不少酒,還服了凝神散,不然不可能大病未愈就精神奕奕地?fù)蜗履敲凑垓v的一整天,還在晚上……
他之前是沒經(jīng)驗(yàn),但到底是個成年男人,該懂的都懂,他就算醉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也絕舍不得傷她,已經(jīng)很小心了,怎么還是……
蕭瑾瑜剛緊張起來,就聽到楚楚的下半句,“腰疼……”
“……”
蕭瑾瑜哭笑不得地抬起手來,輕輕地打著圈兒揉在她腰背上,楚楚被他揉得舒服了,像貓兒撒嬌一樣在他懷里蹭蹭,半睡半醒地發(fā)出淺淺的哼聲,喃喃地道,“王爺……”
“嗯?”
“我是你的娘子了嗎?”
“是了?!?br/> “一輩子都是?”
“嗯……”
“那下輩子呢?”
“也是。”
“那下下輩子呢?”
“你想多久就多久?!?br/> “我想永遠(yuǎn)都是……”
“好……”
“王爺,你真好……”
聽到這個“好”字,蕭瑾瑜突然想起昨晚被他忘干凈的一件事。
蕭瑾瑜就從枕下摸出一個小物件,放到楚楚手心里??辞迨掷镂锛臅r候,楚楚一下子沒了睡意。
那是個紅色緞面小包,那模樣楚楚很熟悉,就是離她家最近的觀音廟里的護(hù)身符。
“王爺……這是你求的?”
蕭瑾瑜認(rèn)真地點(diǎn)頭,“都是照你先前說的……在生辰當(dāng)日找離得最近的觀音廟,念一個時辰平安經(jīng)……”
看著楚楚滿臉錯愕,蕭瑾瑜一怔,“我記得不對?”
對,很對,但是……
“王爺,你跪了一個時辰?”
“嗯……放心,跪滿時辰了……”
京里人要是知道素來不信鬼神的安王爺在觀音廟里一連跪了一個時辰,念了一個時辰的平安經(jīng),就為了求一個符,估計(jì)整個三法司都要炸鍋了。
蕭瑾瑜去求符倒不是開始相信神佛菩薩了,只是他記得這事兒對她很重要,但凡是他能力范圍內(nèi)的,他就一定要滿足她。
楚楚急忙掀開被子,這才發(fā)現(xiàn)蕭瑾瑜膝蓋紅腫著,小腿前側(cè)一片淤紅,昨晚竟然一點(diǎn)兒都沒留意到。
楚楚心疼地輕撫那片扎眼的淤紅,“疼嗎?”
蕭瑾瑜輕輕搖頭,任她輕撫。
“王爺,我一定會對你好?!?br/> 蕭瑾瑜淺淺苦笑,“我沒那么好……有件答應(yīng)你的事做不到了?!?br/> 楚楚一愣,抬起頭來,“哪一件啊?”
蕭瑾瑜遲疑了一下,才道,“我不能把董先生找回來了……他死在秦郎中的地窖里,地窖著火的時候也把他的尸體燒化了。”
楚楚的手僵在蕭瑾瑜沒有知覺的腿上,蕭瑾瑜卻好像能感覺到從腿上傳來的微顫,不禁把她摟進(jìn)懷里,“對不起……”
那個溫軟的身子在他懷里僵了好一陣子,才聽到一個帶著淺淺哭腔的聲音從他懷里傳來,“王爺,董先生是好人……”
“嗯,我知道……他想揭發(fā)秦郎中的罪行,才被秦郎中害的。”
“他真厲害……跟神捕一樣厲害!”
蕭瑾瑜輕輕蹙眉,撫著楚楚的頭發(fā),“楚楚,我得告訴你……這世上沒有六扇門,也沒有九大神捕……”感覺到懷里的人又僵了一下,蕭瑾瑜忙道,“不過,董先生說的那些故事都是真的……”
楚楚迷茫地抬起頭來,隔著一層薄薄的眼淚看向蕭瑾瑜。
“只是,那些故事講的都是安王府門下幾個官員經(jīng)辦的案子……還有我辦的案子?!?br/> 楚楚呆呆地看了蕭瑾瑜好一陣子,最后兩手捧住了蕭瑾瑜的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真是六扇門的老大,玉面判官!我找著了……我找著六扇門啦!”
蕭瑾瑜默默嘆氣,摟緊這個突然破涕為笑手舞足蹈的丫頭,他剛才說的,好像不是這個意思吧……
“你這樣說……也對?!?br/> 楚楚高興得都要哭了,對著蕭瑾瑜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好像蕭瑾瑜是件被她垂涎已久終于到手的寶物一樣。
“王爺,你真好……真好!”楚楚緊緊抱著蕭瑾瑜,好像生怕有人把他搶走了,“我一定年年都給董先生燒香,好好謝謝他!要不是他,我根本找不著你……”
“嗯……算上我的那份?!?br/> “好!”
楚楚真想一直就這么在蕭瑾瑜懷里賴下去,可到底還是隔不住肚子餓,她可是從昨天中午就什么都沒吃過了,蕭瑾瑜酒喝多了胃難受得很,又因?yàn)榍耙狗四裆⒍裢饫Ь?,?zhǔn)備再睡一陣,還沒重新合上眼就看到楚楚在妝鏡前隨手綰著頭發(fā),蕭瑾瑜把楚楚叫到床邊。
“怎么啦?”
蕭瑾瑜從床上坐起來,讓楚楚背對著他坐到他身邊,抬手散下楚楚的頭發(fā),用手?jǐn)n著重新給她綰了另一個更精巧的式樣,這小丫頭一下子就有了些少婦的韻味。
“王爺,你還會梳女人的頭發(fā)呀?”
“偷學(xué)的……”蕭瑾瑜淺笑看著,“總想給你梳梳看,今天總算看見是什么樣子了……真好看?!?br/> “那我以后都這樣梳!”
“好……”
楚楚剛出去,蕭瑾瑜還沒來得及躺下來,窗戶一開,景翊穩(wěn)穩(wěn)地落了進(jìn)來,勾著嘴角笑得內(nèi)容豐富。
蕭瑾瑜瞪都懶得瞪他了。
景翊不打自招,“我沒上房梁啊,昨天晚上都是在窗戶外面聽的。”
景翊準(zhǔn)準(zhǔn)地接到蕭瑾瑜遞上的白眼,立即換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這不是我想聽啊,安王府的人都要第一手消息,還得詳盡真實(shí)有效,我要不認(rèn)真點(diǎn)兒,就甭想回京城了!”
整個安王府的人……
蕭瑾瑜一張臉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青黑。
他建什么不好,偏偏給這群兔崽子建起那么強(qiáng)大迅速的消息傳遞網(wǎng)……
趕在蕭瑾瑜開口之前,景翊趕緊自救,“蕭玦想見你一面。”
蕭瑾瑜果然微微怔了一下,轉(zhuǎn)而靜定如常,“有事?”
“他有事兒也不跟我說啊……”
“在哪兒?”
“離他家最近的埠頭。”
“好?!?br/> 蕭瑾瑜到的時候,一條船靠在埠頭上,蕭玦就在埠頭上等著,松垮垮地靠坐在一張輪椅里,旁邊站著一個英姿颯颯的高挑女子。
女子就站在風(fēng)吹來的方向,剛好為蕭玦擋開大部分冷風(fēng)。
那身形他還記得,京中這樣英姿颯颯的女子不多,大多姓冷。
蕭瑾瑜驚了一下,心里一暖。
當(dāng)年蕭玦對這女子的心思他還是知道一二的,若不是三年前……如今看到這幕,蕭瑾瑜有種壓在心里的大石突然被化為灰煙閃瞬消散的輕松。
越離近了,越覺得比起上次見面,如今的蕭玦像是找到了魂兒,雖然還是那副蒼白消瘦的模樣,但眼睛里明顯已有了神采。
“七叔……”
“卑職冷嫣拜見安王爺?!?br/> 蕭瑾瑜輕輕點(diǎn)頭,女子很知趣地退到十步開外,走前迅速地幫蕭玦理了理從腰間滑下的毯子。
蕭瑾瑜看出來,蕭玦腰間纏著一根柔韌的帶子,將他癱軟無力的身子固定在輪椅中,那張圍在他腰間的毯子既為他擋風(fēng)保暖,也遮著那根帶子,最大限度地保護(hù)著他的一點(diǎn)兒驕傲。
蕭玦帶著幾分歉意微微頷首,“之前事態(tài)不明,言語冒犯七叔,七叔莫怪?!?br/> “無妨……準(zhǔn)備去哪兒?”
蕭玦淺淺苦笑,“去辦個皇上的差事……不知怎么會落到我身上,只能盡力而為?!?br/> “盡力就好?!?br/> 蕭玦在身上摸出個信封,手微抖著遞給蕭瑾瑜,輕笑,“七叔成婚,這個就當(dāng)是我送的賀禮吧……但愿七叔不嫌棄?!?br/> 蕭瑾瑜打開信封往里看了一眼,一怔。
看得出來,那是份房契。
蕭玦補(bǔ)道,“惹出這么些是非,我應(yīng)該是不會再回紫竹縣了,那房子嫣兒已經(jīng)收拾好了,空著也是空著……倒不如給你,偶爾來岳父家看看,還有個自己落腳的地方?!?br/> “好……我就收著了。”
“還要多謝七叔,把傳說中的醫(yī)仙顧先生請來為我治病……”
“舉手之勞,你聽顧先生的話,好好養(yǎng)病。”
“那……七叔保重?!?br/> “嗯。”
女子走過來把蕭玦和輪椅一并抬上了船,直到船劃遠(yuǎn),景翊才從樹上輕輕落下來,抱手看著一臉風(fēng)平浪靜的蕭瑾瑜,“你這么不冷不熱的,是這輩子都不準(zhǔn)備再見他了?”
蕭瑾瑜微蹙眉心,輕抿嘴唇,“還是不見的好?!?br/> “你就不納悶皇上給了他個什么差事?”
蕭瑾瑜沒答,直接把話岔了出去,“出門前剛收到京里一封密函,北疆有些麻煩,我需要去一趟……你隨我去?!?br/> 景翊跟火燒屁股似的“噌”地往后一跳,“不去!這……這北疆都是帶兵打仗的事兒,我一竅不通,你讓我去干嘛啊!找吳江……讓吳江去!”
蕭瑾瑜眉梢微揚(yáng),“你是怕見打仗,還是怕見岳父?”
景翊退后三步,“還說我,你也沒比我好哪兒去啊,楚家爺爺一說話你不也連大氣都不敢出嘛!”
蕭瑾瑜臉色一黑,這人到底悄默聲地偷聽了多少東西……
“你跟我去北疆……或者我給你爹去封信,跟他說說清楚……”
蕭瑾瑜話音沒落,景翊忙道,“別別別……我跟你去,跟你去!”
“你要真不愿意去……”
景翊硬擠出一臉討好的笑,“愿意愿意,求之不得……北疆嘛,我長這么大還沒去過呢,聽說這時節(jié)那邊很……很……很涼快嘛!”
“那就好……收拾收拾,入夜啟程?!?br/> “行行行……”
蕭瑾瑜回到楚家就吩咐侍衛(wèi)收拾東西,楚楚茫然地看著蕭瑾瑜把他自己的東西一件一件收起來,“王爺……你這是要干什么呀?”
“楚楚,我要去辦點(diǎn)公事……”蕭瑾瑜收好衣服,拉著楚楚的手,“你再在家里住一陣子,陪陪爺爺奶奶……我辦完就來接你回京?!?br/> 楚楚一聽就急了,慌地按住蕭瑾瑜裝衣服的箱子,“不行!我得跟你一塊兒去!”
蕭瑾瑜輕撫著她的頭頂,“聽話……我要去涼州軍營,那邊在打仗,很危險(xiǎn),女人不能進(jìn)。”
一想到剛剛才和他在一起就要分開,楚楚就已經(jīng)百爪撓心了,這一急腦子里就閃出個念頭,“那我就扮男人!”
蕭瑾瑜哭笑不得,“不許胡鬧……”
“反正我就得跟你在一塊兒!”
“我很快就回來了……”
“那也不行!”楚楚緊摟住蕭瑾瑜的脖子,“一天也不行!”
一想起之前一天一夜不見他的日子,楚楚再也不想重新經(jīng)歷一回了。
“王爺,我聽你的話,全聽你的,保證不給你惹禍,不給你丟人!你別把我扔下……”
蕭瑾瑜默默嘆氣,他說一不二的本事在她這里從來都是沒用的,“好,帶你一起去……不過一切千萬都要聽話?!?br/> “我一定聽話!”
“還要記得,一旦到了軍營,除了我與景翊,任何人都不要相信。”
楚楚立時瞪大了眼睛,“為什么呀?”
“這個回頭再說……先收拾東西吧,天一黑就啟程。”
“為啥天黑走???”
“要保密,迅速趕路,到軍營之前不能讓人知道?!?br/> “王爺,這……這到底是去干啥???”
“抓鬼?!?br/> 第二章
楚楚一下子把眼睛睜得圓溜溜的,“抓鬼?”
蕭瑾瑜努力地想在這雙眼睛里找到點(diǎn)兒恐懼的意思,但凡被他找到一點(diǎn)兒,他也有法子讓她乖乖留在楚水鎮(zhèn),可惜找到的就只有興奮和好奇。
“我還沒見過活的鬼呢!”
“嗯……”
“不對不對……鬼本來就是死的?!?br/> “嗯……”
“也不對啊,鬼怎么會死嘛!”
“嗯……”
“我都攪合迷糊了!王爺,你要抓的那個鬼,到底是死的還是活的啊?”
“我知道的也不多……到了軍營就知道了?!?br/> 楚楚轉(zhuǎn)身就要出門,“我得跟奶奶說一聲去,她還準(zhǔn)備今天晚上給你燉魚湯呢?!?br/> “我去說吧……你不會撒謊?!?br/> “跟奶奶也得撒謊?”
“事關(guān)重大,必須如此……日后我再向奶奶賠罪吧?!?br/> “好,奶奶肯定不怪你?!?br/> “嗯……”
楚奶奶驚訝地看著蕭瑾瑜,“昨兒才成的親,咋這就要走???”
蕭瑾瑜嘴上說是要撒謊,事實(shí)上說出來的全都是實(shí)話,只不過是說一半留一半罷了。
“京里急召我去處理點(diǎn)公務(wù),有些棘手,不得不馬上動身……有違禮數(shù)之處,還望奶奶原諒。”
跟楚奶奶全面扯謊,他自己都覺得于心不安。
“倒不是啥禮數(shù)不禮數(shù)的事兒……”楚奶奶擔(dān)心地看著蕭瑾瑜仍然白慘慘的臉色,“你這身子還沒好利索呢,這就坐車……是回京城?”
“要遠(yuǎn)一些……”
“比京城還遠(yuǎn)?”
“涼州?!?br/> 看著楚奶奶嚇了一跳的模樣,蕭瑾瑜忙道,“您若是擔(dān)心楚楚,可以讓她留在家里……我辦完事就立即來接她。”
楚奶奶微微一怔,笑著擺擺手,“你這傻孩子,哪有相公跟娘子分開過日子的啊……涼州那地方又荒又冷,楚丫頭跟著你幫不了啥大忙,可你好歹每頓都能有口熱乎飯吃……”楚奶奶伸手輕輕拍了拍蕭瑾瑜的后腦勺,“你得疼惜自個兒的身子,身子垮了,那就啥都沒用了……楚丫頭還得靠著你呢?!?br/> 蕭瑾瑜微頷首,“晚輩記住了?!?br/> 楚奶奶輕輕嘆氣,點(diǎn)點(diǎn)頭,“那成……我去幫楚丫頭拾掇拾掇,她還從沒出過那么遠(yuǎn)的門……”
“奶奶,”看著楚奶奶轉(zhuǎn)身就要出廚房,蕭瑾瑜沉聲喚住她,“有件事想向您請教……若有冒犯之處,還請您原諒。”
“你這孩子,親都成了,咋還這么客氣……你說吧,想知道啥事兒呀?”
“請問奶奶,當(dāng)年京中審您娘家案子的是什么人?”
楚奶奶笑容一僵,“你……你問這干啥呀?”
“只要卷宗還在,查辦那些草菅人命的貪官污吏就不難。”
楚奶奶愣了一陣,長長嘆了口氣,擺擺手,“罷啦,都好幾十年了,那人早就沒了……奶奶心領(lǐng)啦。”
“但凡冤案,都是我職責(zé)范圍內(nèi)的事,您即便不是楚楚的奶奶,我一樣會查……”蕭瑾瑜含著一抹清淺而執(zhí)著的笑意,“您不給我線索,我還是會查,只是多耗些精力,多吃點(diǎn)苦頭罷了?!?br/> 楚奶奶看著這個脾氣比身體結(jié)實(shí)百倍的人,無可奈何地?fù)u搖頭,“我就記得他姓秦,那會兒是刑部的一個大官?!?br/> “多謝奶奶?!?br/> 蕭瑾瑜一說是因?yàn)楣乱?,楚家的仨男人就全都爽快點(diǎn)頭了,入夜啟程之前,楚爺爺給蕭瑾瑜搬了好幾壇子泡好的藥酒,楚奶奶給他們?nèi)撕眯┳约译鐣竦娜飧婶~干。
真走起來,楚楚才知道什么叫趕路。
一連四天,只有吃飯的時候馬車才會暫時停下來,其他時間都在飛速地跑著。
第五天到了一片荒郊野外的時候,兩個侍衛(wèi)被換成了八個侍衛(wèi),兩匹幾乎累斷氣的馬也被換了下來。
除了紫竹縣,楚楚就只去過京城,涼州這種地方她以前就只聽說過幾次,還都是鎮(zhèn)上的叔伯大爺念叨打仗的事兒的時候順口提起來的,她就只記得那是個冷得要命的地方。
楚楚很想問問蕭瑾瑜,可蕭瑾瑜早就受不住這樣的車馬顛簸,從第二天起就只能躺在床上苦忍著,吃點(diǎn)兒東西就會吐得厲害,但又不得不吃,于是連吃飯都成了一種折磨。
快到?jīng)鲋莸亟绲臅r候,晚上楚楚服侍他吃藥,蕭瑾瑜很困難卻也很努力地往下咽著,一碗藥還沒喝進(jìn)一半,前面喝下去的就全吐了出來,胃里抽痛的厲害,一時間汗如雨下。
楚楚心疼壞了,扶著他把手放在他胃上,小心地給他揉著暖著,“王爺,讓馬車停一會兒吧……就一會兒?!?br/> 蕭瑾瑜微微搖頭,勉強(qiáng)擠出一個微笑,“不要緊……是我喝得急了……”
楚楚眨眨眼睛,擺出一臉委屈,“王爺,我都坐得難受了,再不停一會兒,我也吃不下飯了?!?br/> 蕭瑾瑜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丫頭打的什么心思,可還是忍不住擔(dān)心,輕輕皺起眉來,“要是不想坐車了,明天就讓景翊帶你騎馬吧……”
楚楚撲到他懷里,像只剛抓到獵物的螃蟹似的,霸道地緊抱著他吐得發(fā)軟的身子,“我不!我就跟你在一塊兒!”
蕭瑾瑜抬手輕輕攏她的頭發(fā),先前不想讓她跟來,也是知道自己肯定受不了這樣的顛簸,不管怎么小心也一定會病得一塌糊涂,蕭瑾瑜不怕生病,卻怕自己不得不依賴她的一雙手過活,更怕見到她這樣擔(dān)心害怕小心翼翼的模樣,每次見她這樣,他都恨不得一口氣把世上所有的藥都吃進(jìn)去,立馬好起來。
楚楚被他撫得舒服了,像貓兒一樣在他懷里蹭了蹭,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累了就睡吧……”蕭瑾瑜撫上她的臉,“再有一兩天就到了……”
“我不困,我再給你煎碗藥去?!?br/> 蕭瑾瑜摟住她,“明天吧……我困了……”
“好。”
“陪我睡……”
“好。”
楚楚想從他懷里爬起來換衣服,蕭瑾瑜卻沒松手,一手摟在她腰上,一手摸上她的衣帶,“我?guī)湍恪?br/> 蕭瑾瑜胃還疼著,手有點(diǎn)抖,解衣帶解得很慢,楚楚也不著急,就沿著他的鎖骨深深淺淺地親著,親到一半就被中衣的衣襟擋住了,楚楚順理成章地扒開了他的衣襟,從鎖骨一直親到肩頭,又輾轉(zhuǎn)向下。
“楚楚……”
楚楚抬起頭來,眨著水靈靈的眼睛一臉無辜地看著他,看著蕭瑾瑜臉上微微泛紅,嘴唇微啟著,誘人得很,忍不住吻了上去,探著小舌尖不安分地勾描著他微涼的嘴唇,把他嘴唇吻得發(fā)熱了,手就不由自主地滑到他腰上,熟門熟路地扒開他的中衣,解開他臍下的那個小結(jié),干脆利索地把他脫了個干凈,舔舔嘴唇,貪婪地在他光潔的身子上摸索著,像是在認(rèn)真考慮從哪兒下嘴似的。
蕭瑾瑜原本是因?yàn)楸凰疹櫫艘徽?,心疼她累了,只是單純地想照顧她一下,可被她這樣一弄……
蕭瑾瑜喘息微亂,原本有點(diǎn)兒發(fā)冷的身子熱得發(fā)燙了,清楚地感覺到下面一處熱得尤其厲害……蕭瑾瑜一向很能克制自己,可就在這一個人,這一件事上,好像定力兩個字他根本就不認(rèn)識似的。
胃上的疼痛被炙熱燙的模糊了,蕭瑾瑜成功地解開楚楚身上所有衣帶,品賞珍寶一樣地?fù)徇^她骨肉勻稱的身體。
每次這樣細(xì)致地看她,總能發(fā)現(xiàn)些新的驚喜,她的身子就像她的人一樣,總是那么活色生香,永遠(yuǎn)沒有枯燥乏味的時候……這副身子美好得讓他心疼,心疼這樣美好的身子竟然要被他拖累一生了……
蕭瑾瑜已經(jīng)不知道該怎么過沒有她的日子了,所以哪怕明知會委屈了她,還是自私地娶了她,要了她,把她據(jù)為己有,用僅有的力量保護(hù)她……她想要的一切,他無論如何都會滿足她,她只要開心地對他一笑,他就滿足了。
蕭瑾瑜珍惜地吻著她,熱烈而溫柔。
“王爺……王爺……”
得到蕭瑾瑜的回應(yīng),楚楚愈發(fā)放肆地在他身上求索,讓他充滿自己的身子,在自己的身子上任意索取。
她是他的,只是他的,只給他一個人,全給他一個人……
兩人都不知道馬車是什么時候停下來的,只知道等他們各自平靜下來,外面也悄然無聲了。
沒有馬蹄聲,車轍聲,甚至沒有人聲。
已經(jīng)深夜了。
他沒說過今晚可以停下。
蕭瑾瑜下意識地把剛剛放開的楚楚重新?lián)Щ貞牙铩?br/> “王爺……”
楚楚在他微紅的胸膛上輕輕啄了一下。
蕭瑾瑜微皺眉頭,在她耳畔輕道,“別出聲……”
“唔?”
蕭瑾瑜又靜靜聽了一陣,最后臉色微沉,“景翊?!?br/> 沒人應(yīng)。
蕭瑾瑜眉頭微緊,“小月?!?br/> 也沒人應(yīng)。
終于有個聲音忍不住了。
“王爺……剛才景大人一見冷捕頭的馬過來,掉頭就跑了,冷捕頭也追過去了,這會兒還沒回來……您先忙,先忙著吧……”
蕭瑾瑜黑著臉默默嘆了口氣。
“王爺,”楚楚抬頭看著他像是松了口氣卻又像是憋了口氣的樣子,“小月是誰呀?”
“冷月,冷大將軍的小女兒,刑部的女捕頭,你景大哥的夫人……”蕭瑾瑜拍了拍她的腦袋,微微苦笑,“也就是你說的那個‘小辣椒’?!?br/> 第三章
“小辣椒?!”
楚楚一下子來了精神,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九大神捕里面我最喜歡的就是她啦!”
蕭瑾瑜使盡了全身力氣才把楚楚摟了回來,扯好被子把她還光溜溜的身子裹好,哭笑不得地在她圓潤的屁股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再怎么喜歡,也不用急著去跟人家這樣坦誠以對吧……
被打了屁股,楚楚吐吐舌頭,一頭鉆進(jìn)蕭瑾瑜的懷里,“我說錯啦,我最喜歡的是你!”
蕭瑾瑜徹底沒脾氣了,“我知道……”
蕭瑾瑜抬手輕扣了幾下車廂壁,揚(yáng)聲對外面道,“他們一時回不來……今晚先停下歇息吧。”
“是,王爺?!?br/> 楚楚趴在蕭瑾瑜懷里道,“王爺,我去給你做點(diǎn)兒吃的吧,要不馬車一跑你又什么都吃不下了。”
“我不餓……”蕭瑾瑜輕輕拍撫著她的腰背,試圖哄她入睡,“太晚了,快睡吧……”
楚楚在他一側(cè)臉頰上狠狠親了一口,從他懷里掙開,抓起衣服眨眼工夫就一件件穿好了,“不餓也得吃,我是你的娘子,吃飯穿衣的事兒我說了算!”楚楚把他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又仔細(xì)塞了塞被角,“你先睡一覺,等飯做好了我叫你,吃完飯就吃藥,吃了藥咱倆再一塊兒睡?!?br/> “好,聽你的……”
因?yàn)橐恢钡胗浿娨娔莻€讓她崇拜已久的“小辣椒”長的是個什么模樣,楚楚這一晚上睡得并不沉,第二天清早突然聽見外面?zhèn)鱽硪魂嚰贝俚鸟R蹄聲,一下子就睜了眼。
蕭瑾瑜因?yàn)閹兹諄黼y得一夜安眠,睡得又香又沉,楚楚怕擾了他,不敢亂動,只得豎起耳朵聽,還沒聽見說話聲,就又聽見另外一陣馬蹄聲,想是騎馬的人勒韁繩勒得急了,馬蹄聲剛停就接上一陣響亮的嘶鳴,蕭瑾瑜一下子就被驚醒了。
“王爺,是不是小辣椒回來了呀?”
能讓景翊慌神慌到連馬都勒不穩(wěn)當(dāng)了,除了冷月還能是誰,“應(yīng)該是……”
“那我什么時候能看看她?。俊?br/> “先起床……我叫她進(jìn)來?!?br/> “好!”
楚楚迅速梳洗好,還很快地把馬車?yán)锸帐傲艘幌?,既緊張又興奮,儼然一副準(zhǔn)備招待貴客的模樣。
蕭瑾瑜揚(yáng)聲喚冷月進(jìn)來,外面有個清朗的聲音干脆地應(yīng)了一聲,楚楚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兒了。
車門一開,一團(tuán)紅影閃了進(jìn)來,迅速關(guān)上車門,向蕭瑾瑜屈膝一跪,“卑職冷月拜見王爺?!?br/> 蕭瑾瑜看著跪得很像那么回事兒的冷月,清淺苦笑,“拜我也沒用,你倆的事兒自己解決,我管不了……你留他一條活命就好?!?br/> 冷月答得干脆果斷,“冷月明白?!?br/> “起來說話吧?!?br/> “謝王爺?!?br/> 冷月一站起來,楚楚才看清她的模樣,下巴微尖,葉眉鳳眼,英氣里混著幾分嫵媚,高挑飽滿的身子裹在一身紅衣勁裝里,手里抓著一把劍,整個人美得熱烈如火,正跟楚楚想象里的小辣椒模樣差不離,看得楚楚激動不已,“你……你就是小辣椒吧!”
冷月一愣,“我是什么?”
楚楚笑得甜甜的,“你是小辣椒,六扇門九大神捕里唯一一個女神捕!”
冷月一雙精致的鳳眼睜得溜圓,撞鬼似地看向蕭瑾瑜。
她近來一直是一個案子接一個案子地跑,跑的還都是離京城十萬八千里的地方,她就只知道蕭瑾瑜成親了,還是娶了個與眾不同的仵作娘子……至于怎么個不同法,冷月現(xiàn)在算是明白了。
蕭瑾瑜淺笑,“她剛才還在說喜歡你?!?br/> 楚楚趕忙點(diǎn)頭。
看著冷月一時半會是琢磨不明白了,蕭瑾瑜沉聲道,“這個你回頭問景翊……現(xiàn)在你先說,涼州如今情況如何?”
冷月立時身姿挺拔地站好,微微頷首,“回王爺,我也是剛辦完馬幫的案子,想順道看看我爹再回京,結(jié)果就遇上他營里這事兒了……這兩天軍心不穩(wěn),前線有點(diǎn)兒吃緊,我才出來迎迎王爺,確保安全?!?br/> 蕭瑾瑜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微微蹙起眉頭,“上奏京師的折子上說,是突厥軍隊(duì)請了苗疆巫師對我軍下了蠱?!?br/> “誰添了這么一句廢話??!”冷月罵完便道,“不過……那些事兒確實(shí)邪乎,有個小將軍是把自己勒死的,有個是悶在澡盆里淹死的,還有一個是自己奔進(jìn)篝火里燒死的,攔都攔不住……反正都跟中邪了似的。開始我也覺得下蠱這說法忒胡扯,但有一回我還真在陣前看見了那個苗人?!?br/> 蕭瑾瑜微愕,“陣前?”
“是,那個人騎了一匹白馬,穿得亂七八糟的,隔老遠(yuǎn)一打眼兒就能認(rèn)出來,那小子還一臉的無辜,我還從沒見過哪個男人能把眼睛眨得跟景翊似的……”
蕭瑾瑜聲音微沉,“你上陣了?”
冷月吐了下舌頭,有點(diǎn)兒不好意思地笑笑,“好久沒正兒八經(jīng)動過手了,看見了就沒忍住……”
“下不為例?!?br/> “是!”
“你先回營,萬勿聲張,靜觀其變……務(wù)必保護(hù)好那些尸體,我晚些時候傳書給你?!?br/> “是……”冷月突然想起件事,向蕭瑾瑜一拜,“冷月謝王爺成全我二姐與吳郡王?!?br/> 蕭瑾瑜輕笑,“謝不著我……是景翊做的?!?br/> 冷月撇了下嘴,“那也是你讓他做的?!?br/> “這次還真是他自己的主意?!?br/> “那也是王爺管教得好!”
“是你管教得好……”
冷月一拜而退,楚楚意猶未盡地扒著窗縫往外看,看著冷月利落地翻身跨上一匹健碩的棗紅馬,鞭子一揚(yáng),眨眼工夫就跑沒影了。
“王爺,她會破案,還會打仗,真厲害!”
蕭瑾瑜還沒出聲,就聽馬車外面?zhèn)鱽硪粋€幽怨的聲音,“她厲害的地方還多著呢……”
“景翊,你進(jìn)來?!?br/> 楚楚趕緊把窗口讓出來,可景翊這回居然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走了門,不但走門,還走得一瘸一拐的。
蕭瑾瑜上下打量著他,景翊頭發(fā)有點(diǎn)亂,但衣服還算整齊,一點(diǎn)兒都不像跟人交過手的,只是看起來累得慘兮兮的,“腿腳怎么了?”
景翊一屁股在桌邊凳子上坐下,滿臉怨念地揉著膝蓋,“跪的。”
蕭瑾瑜眉梢微揚(yáng),“你倆是去拜菩薩了?”
“不是……被冷月罰的?!?br/> 蕭瑾瑜輕勾嘴角,“你讓皇上皇后準(zhǔn)冷嫣出宮,促成蕭玦與冷嫣,不就是為了在冷月面前討個好嗎……怎么,沒用?”
景翊哭喪著臉,“我哪兒知道她哪兒來的那么大火氣……”
蕭瑾瑜看著景翊側(cè)頸上的兩朵紅,現(xiàn)在他可是比誰都清楚這種紅印子是怎么來的了,“老法子也沒用了?”
“大冷天在荒天野地里折騰我一晚上都不帶消火的……剛折騰完她就挖了一把蚯蚓讓我跪,不能把蚯蚓壓扁,也不能讓蚯蚓跑出去,否則就把我的衣服一把火全點(diǎn)了……”
楚楚聽得聚精會神,忍不住追問,“那后來呢?那些蚯蚓怎么啦?”
“蚯蚓好得很……我認(rèn)錯了。”
“她原諒你啦?”
“原諒了一部分吧……”
“啥叫原諒一部分呀?”
“她把外衣還給我了,把里面的衣服燒光了……”
蕭瑾瑜若有所悟地點(diǎn)點(diǎn)頭,就穿著一件外衣,難怪騎馬都騎不利索了。
楚楚一本正經(jīng)地道,“那肯定是你認(rèn)錯認(rèn)得不誠心,小辣椒可不是小心眼兒的人!”
“她心眼兒是不小,又大又多……”景翊說著一臉怨念地看向蕭瑾瑜,“你知道她在這兒,怎么不跟我說一聲啊?”
“我要是早說了,你不就早跑了……”蕭瑾瑜上下打量著景翊,“給你個將功贖罪的機(jī)會,你還有力氣辦事嗎?”
“什么事兒?”
“你喬裝一下,混到軍營里去?!?br/> 要不是膝蓋疼得不愿動,景翊一準(zhǔn)兒跳起來,眼睛瞪圓了盯著蕭瑾瑜,“混進(jìn)去?!”
“不明白?就是裝成普通軍士,跟他們混到一塊,別讓人發(fā)現(xiàn)?!?br/> 景翊聲音都發(fā)飄了,“王爺,你知道那是冷大將軍的軍營吧……”
一想起自己那個年逾花甲還把一柄長刀舞得虎虎生風(fēng)的岳父老泰山,景翊腿腳都發(fā)軟,還讓他混到這個以軍紀(jì)嚴(yán)明名揚(yáng)四海的人的軍營里,這要被他發(fā)現(xiàn)……
“冷將軍見你不足三面,加在一塊兒都不到半個時辰,只要你小心些,他認(rèn)不出來。”
“不行不行……”景翊一個勁兒擺手,“他不認(rèn)識,冷月還認(rèn)識呢!”
“躲好就行了。”
“我不會打仗,腿還疼著呢,怎么裝啊……”
“裝個傷兵正好。”
景翊都快哭了,“想知道什么事讓冷月傳消息不就行了,還讓我混進(jìn)去干嘛???”
“冷月太招眼,只能明察,鬼在暗處,還需暗訪?!?br/> 景翊深呼吸,再深呼吸,最后可憐兮兮地看向蕭瑾瑜,“王爺……我要是被冷將軍抓了,你會救我吧?”
“看情況吧?!?br/> “……”
第四章
景翊剛哭喪著臉一瘸一拐地走出去,楚楚就湊到蕭瑾瑜邊上,扯著他的胳膊,“王爺,咱們什么時候能到軍營呀?”
“不遠(yuǎn)了,”蕭瑾瑜淺淺笑著,伸手輕撫她的臉,“坐馬車坐得累了?”
楚楚趕緊搖頭,“不累?!?br/> “我有點(diǎn)兒累了……涼州驛就在前面,在那里歇兩天再去軍營,好不好?”
楚楚欲言又止,抿抿嘴唇,看著蕭瑾瑜臉上藏都藏不住的疲憊,使勁兒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br/> 楚楚在去京城的路上見過好幾處驛站,都是高墻大院,守衛(wèi)森嚴(yán),楚楚以為涼州館驛也是這么個氣派模樣,下了馬車才發(fā)現(xiàn),涼州驛就是個建在荒天野地里的大破院子,沙土砌的院墻圈著幾間年久失修的矮屋,只有門梁上掛著的那個寫了“涼州驛”仨字的木牌子能證明這就是如假包換的涼州驛。
到驛站門口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暗了,風(fēng)沙很大,一眾馬蹄聲在荒無人煙的曠野里仍然清晰可聞。馬蹄聲還沒落下的時候,一把胡子的老驛丞就已經(jīng)迎出門來了,看見八個侍衛(wèi)是清一色的御林軍打扮,愣了一下,又見從馬車?yán)锵聛硪粋€小娘子,接著倆侍衛(wèi)又抬出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白衣公子,驛丞就更迷糊了,可看著那白衣公子一副弱不禁風(fēng)的模樣,一下馬車就被風(fēng)沙嗆得直咳嗽,趕緊先把他們迎進(jìn)那間勉強(qiáng)算作前堂大廳的屋子里了。
驛丞給蕭瑾瑜端了熱茶來,等蕭瑾瑜止住咳嗽,把氣喘勻了,才看著蕭瑾瑜道,“這位大人……是京城里來的?”
蕭瑾瑜輕輕點(diǎn)頭。
驛丞皺起眉頭,半信半疑地打量著蕭瑾瑜,“下官這幾天沒接著有京官要來的信兒啊……”
“本沒想在此停留,只是路上偶染微恙……打擾了?!?br/>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一眼看得出來蕭瑾瑜臉上清晰的病色,驛丞還是沒松眉頭,“那……請大人把官憑拿出來吧,下官得做個記錄?!?br/> “沒有官憑……”蕭瑾瑜從身上拿出一塊金牌來,“這個是否可用?”
驛丞接過那塊半個巴掌大小的金牌,拿到燈焰邊兒上仔細(xì)看著,看到正面的那個“安”字的時候還是一頭的霧水,翻過來看到背面花紋的時候,“撲通”一聲就給蕭瑾瑜跪下了,“下官涼州驛丞周啟拜見安王爺!有失遠(yuǎn)迎,怠慢之處還請安王爺恕罪……”
“是我失禮在先,還要謝謝周大人的熱茶……請起吧。”
驛丞從地上爬起來,誠惶誠恐地把那塊金牌雙手送回,聲音都有點(diǎn)兒發(fā)顫,“下官這就去給王爺收拾屋子……”
“有勞了?!?br/> 驛丞看向從剛才起就一直在蕭瑾瑜身邊仔細(xì)照顧的楚楚,“敢問王爺……要備幾間屋?。俊?br/> “給那八位將軍每人備一間……我與王妃住一間就行了。”
“是,是……”
房間里面跟外面看起來一樣簡陋得很,但明顯是被驛丞盡力收拾過的,對于一個睡覺的地方來說已經(jīng)足夠舒適了。
驛丞小心地看著蕭瑾瑜和楚楚的神情,“王爺,娘娘……邊塞條件實(shí)在不比京城,怠慢之處還請多多包涵?!?br/> “周大人客氣了?!?br/> “王爺客氣,王爺客氣……王爺娘娘先歇著,下官這就去備晚膳?!?br/> “有勞了?!?br/> 等驛丞的腳步聲聽不見了,楚楚才問蕭瑾瑜,“王爺,這兒離軍營有多遠(yuǎn)呀?”
蕭瑾瑜漫不經(jīng)心地道,“最多半個時辰的路程吧。”
“那……咱們什么時候去軍營呀?”
蕭瑾瑜這才聽出了點(diǎn)兒意思來,看著她一點(diǎn)兒事都藏不住的眼睛,“你很想去軍營?”
楚楚抿著嘴唇點(diǎn)點(diǎn)頭。
“軍營可一點(diǎn)兒都不好玩……日子比這涼州驛還要艱苦多了?!?br/> “我不是為了好玩……”楚楚微嘟著小嘴,“我想去驗(yàn)尸?!?br/> “嗯?”
“我想驗(yàn)尸,在小辣椒……不是,冷捕頭,在冷捕頭辦的案子里驗(yàn)尸!”說著一臉懇求地看著蕭瑾瑜,“行嗎?”
蕭瑾瑜的眉眼間暈開一抹淺淺的笑意,“現(xiàn)在不行,要再等等?!?br/> 楚楚伸出手來,輕輕地摸過蕭瑾瑜微微發(fā)青的眼底,這些日子他就只有在昨天晚上睡了個囫圇的安穩(wěn)覺,“我知道,你肯定累壞了,得好好歇歇才行。”
“也不是太累……只是現(xiàn)在還不清楚軍營里的情況,貿(mào)然去了容易壞事……等我弄清楚些了,馬上動身?!?br/> “好!”
屋里很暖,蕭瑾瑜身上的疲憊感被溫暖又放大了一重,不管怎么強(qiáng)打精神,還是不知不覺地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王爺,”楚楚輕推著他的手臂把他喚醒,“到床上睡吧,小心著涼?!?br/> “嗯……一會兒……吃了飯?jiān)偎?br/> “你餓啦?”
蕭瑾瑜迷迷糊糊地把頭挨到楚楚懷里,“想和你一塊兒吃飯……”
楚楚看他困得眼皮抬都抬不起來了,捧著他的臉在他眼睛上親了親,“你先睡吧,我等著你,你睡醒了咱們一塊兒吃?!?br/> 蕭瑾瑜實(shí)在熬不過睡意,輕輕點(diǎn)頭,“我在這兒睡會兒就好……”
“不行,坐著睡覺一會兒又得腰疼了……還是到床上睡吧,我陪你睡?!?br/> “嗯……”
被子松松軟軟的,楚楚的身子又像個小火爐一樣把他暖得很是舒服,蕭瑾瑜一覺睡醒的時候天都大亮了,楚楚還被他摟在懷里,看見蕭瑾瑜醒了,楚楚笑嘻嘻地親了親他的臉,“你睡醒啦?”
“什么時辰了……”
“都快中午啦?!?br/> 蕭瑾瑜突然記起來,“你吃過晚飯了嗎?”
“沒有,我都答應(yīng)你啦,等你醒了一塊兒吃。”
“對不起……”蕭瑾瑜撫上她餓扁了的肚子,“餓壞了吧?怎么不叫醒我啊……”
“你睡不好就沒胃口,你都好幾天沒好好吃飯了,我想讓你睡得飽飽的,起來能多吃點(diǎn)兒?!?br/> “我一定多吃些……去叫驛丞準(zhǔn)備飯菜吧?!?br/> “好!”
涼州本來就是個肉多菜少的地方,在這樣臨近邊疆的偏遠(yuǎn)之地就更沒什么蔬果了,驛丞端上來的幾乎都是肉,烤的燉的醬的煎的,蕭瑾瑜再怎么努力也沒吃下多少,楚楚倒是吃得歡,把先前餓扁了的肚皮撐得鼓鼓的,心滿意足地舔著嘴唇。
蕭瑾瑜都不敢問她吃沒吃飽了,生怕她還要吃,自己又從來不會拒絕她的要求,一不小心把她撐壞了……
驛丞來收盤子的時候,看著幾個吃得精光的盤子又驚又喜,滿臉的受寵若驚,“王爺,娘娘,這些要是不夠,廚房里還有大半只烤羊呢!”
“夠了……煩勞周大人沏壺茶吧?!?br/> “哎,哎……下官這就去!”
驛丞回來的時候,屋里就剩蕭瑾瑜一個人在桌邊坐著了,驛丞給蕭瑾瑜斟茶之后,蕭瑾瑜請?bào)A丞坐下,驛丞慌得連連擺手,“不敢不敢……下官哪能與王爺同坐??!”
“有些關(guān)于戰(zhàn)事的情況想要向周大人請教?!?br/> “王爺言重了……您問,下官一定知道多少說多少?!?br/> “好……周大人可還記得突厥軍隊(duì)是何日來犯的?”
驛丞不假思索,“去年五月份的時候,到現(xiàn)在也有半年了?!?br/> “一直是冷將軍帶兵?”
“可不是嘛,這些個突厥人,也就冷將軍能壓得住他們!”驛丞說出這句,接著就想起另一個人來,感慨道,“其實(shí)也不是……以前吳郡王也治過他們一回,打得比冷將軍還狠呢,讓突厥人正兒八經(jīng)地老實(shí)了一陣子,就是不知道后來怎么調(diào)去南疆了,還出了那樣的事兒……”
“你見過吳郡王?”
“好幾年前的事兒了,那會兒吳郡王還沒封將軍呢……跟您一樣,來到下官這兒的時候拿出來的是個金牌,要不就憑下官見過的那點(diǎn)兒世面,哪能認(rèn)得出皇室宗親的牌子啊……”驛丞補(bǔ)道,“說起來……咱們軍營沒換將軍,突厥人倒是換了。”
“嗯?”
“先前犯境的事兒是突厥的一個將軍干的,后來不知道怎么的,就成了突厥三皇子來領(lǐng)兵了?!?br/> 蕭瑾瑜輕輕點(diǎn)頭,“不奇怪……突厥汗王傳位不論長幼,只論戰(zhàn)功,皇子頂替部下領(lǐng)兵以積戰(zhàn)功也是正常?!?br/> 驛丞搖頭,“聽說那個將軍是突厥大皇子那邊兒的,把這立戰(zhàn)功的機(jī)會讓給三皇子,您說這還不奇怪嗎?”
蕭瑾瑜皺起眉頭想了一陣,輕輕點(diǎn)頭,“那周大人可知,現(xiàn)在突厥軍隊(duì)里的那個苗疆巫師是怎么回事兒?”
“王爺,您別怪下官沒出息……”驛丞臉色發(fā)白地道,“下官原來也不信邪,可這個巫師實(shí)在邪門兒的很……聽說他就那么左揮揮手,右揮揮手,就能把人的魂兒勾走,人隔得老遠(yuǎn)都能聽他的話,自己就能把自己殺了,都不用突厥人動手……這可是真事兒,冷將軍都快為這事兒愁死了?!?br/> 蕭瑾瑜冷然一笑,“這要真是個邪門巫師干的,那這也是個不長腦子的邪門巫師……”
第五章
蕭瑾瑜慢慢喝了一口面前的茶,苦澀而無香,跟白水煮樹葉似的。蕭瑾瑜還是像品著上等好茶一樣細(xì)細(xì)品著這口茶水的滋味,神色紋絲不變,“我若有那巫師的本事,一定先把冷將軍除了,群龍無首,必定方寸大亂,一擊即破,何苦一個一個從兵卒下手,自找麻煩?”
驛丞一愣,一臉恍然,“對啊,王爺說得對?。 ?br/> “再者……他到底是個苗人,不是突厥人,他若真有這般本事,突厥人憑什么相信他就不會把這本事用到自家身上?”
“是,是,是……”
蕭瑾瑜終于放棄了再喝一口茶水的念頭,擱下杯子抬眼看向驛丞,“那這巫師害人之說,最初是如何傳出來的?”
“呦,您這么一說……”驛丞皺起眉頭深思熟慮了好一陣子,“下官還真不大清楚,反正肯定是從軍營里傳出來的?!?br/> “為什么?”
“咳……”驛丞苦笑,“王爺,您也看見了,這一片哪有個人影哦,除了前面的軍營,就是小的一個人對著一院子牲口,要不是軍營里的人傳出來的,那就得是牲口傳的嘍……”
蕭瑾瑜點(diǎn)了點(diǎn)頭,神情松了一松,有點(diǎn)漫不經(jīng)心地道,“這驛站里有多少馬?”
“十八匹,”驛丞說著挺起脊背來,一臉驕傲,“涼州驛窮是窮,破歸破,但是個大站,軍情急報(bào)全都從這里往京城發(fā)……下官在這兒當(dāng)驛丞當(dāng)了快二十年了,這些馬有一多半是下官從小馬駒喂起來的,全都是吃苦耐勞的好馬,從來沒誤過事兒!”
“這里有沒有信鴿?”
“也有,不過涼州這地方風(fēng)沙大,鴿子不比馬有準(zhǔn)頭,一般是那些小將軍們想送個家信,就花點(diǎn)兒錢借只鴿子……這驛館偏得很,朝廷給的錢少,可開銷不小,總得給這些馬啊羊啊的多準(zhǔn)備點(diǎn)兒口糧錢,不然接連來個三五撥大官兒,它們就得喝西北風(fēng)了……”
蕭瑾瑜突然想起點(diǎn)兒什么,在身上摸出張一百兩的銀票,“貿(mào)然叨擾,不合朝廷官員使用驛站的規(guī)矩,這些還請周大人收下,算是我等的借宿的費(fèi)用?!?br/> 驛丞慌地站起身來,連連搖頭擺手,“王爺誤會,誤會……下官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
蕭瑾瑜把銀票擱在桌上,“我就是這個意思……我還想借周大人的鴿子一用,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王爺盡管吩咐!”
“不是公事……只是寄封家信?!?br/> “往京城送的話,交給今天送戰(zhàn)報(bào)的馬就行,還保險(xiǎn)點(diǎn)兒?!?br/> “不往京城……往蘇州?!?br/> “哦哦……好,好……您寫,我給您挑只最快最準(zhǔn)的鴿子?!?br/> “有勞了。”
驛丞匆匆忙忙出去,楚楚才從通向后院的小門鉆進(jìn)屋里來。
“王爺,你要往蘇州送信?”
剛才在門口聽見蕭瑾瑜和驛丞在說話,她就沒進(jìn)來,在門口等著,正好聽見蕭瑾瑜跟驛丞說鴿子的事兒。
“嗯。”
楚楚偎到蕭瑾瑜身邊,“那……能幫我也送一封嗎?”
“給誰?”
“給爺爺奶奶,我爹和我哥,告訴他們咱們已經(jīng)到啦,讓他們放心?!?br/> 蕭瑾瑜抬手?jǐn)堊〕难?,輕笑,“傻丫頭……你以為我是給誰送???”
楚楚眼睛一亮,“你就是給我家送的?”
“那不也是我家嗎……”,蕭瑾瑜眉梢微揚(yáng),“這么快就不認(rèn)賬了?”
“認(rèn)賬認(rèn)賬!”楚楚趕緊道,“是咱們家,我說錯啦!”
“說錯了怎么辦?”
“唔……對不起?!?br/> “對不起就完了?”
楚楚抿抿嘴唇,低頭飛快地在蕭瑾瑜臉頰上親了一下。
蕭瑾瑜還是不依不饒地看著她,“就這樣?”
楚楚眨眨眼睛,吻上蕭瑾瑜薔薇花瓣一樣的嘴唇,小舌尖在他細(xì)潤的嘴唇上流連夠了,就找準(zhǔn)機(jī)會溜了進(jìn)去,蕭瑾瑜被她逗弄得發(fā)癢,想把這小舌尖纏住,可這小舌尖調(diào)皮得很,故意四下躲藏,怎么都捉不住,蕭瑾瑜被逗得微惱,手上使勁兒一帶,楚楚身子一歪,整個人就跌進(jìn)了他的懷里,順理成章地坐到了他的腿上。
楚楚嚇得魂兒都沒了,這么突然跌在他身上,還坐在他格外消瘦的腿上,肯定把他弄疼了……
楚楚慌地就要站起來,可蕭瑾瑜把她抱得死死的,抓住楚楚慌神兒的時機(jī),心滿意足地把那小舌尖纏住了。
“唔……”
蕭瑾瑜像是要報(bào)剛才的仇一樣,似地愈發(fā)熱烈地吻著,吻得楚楚都要喘不過起來了,一直把楚楚吻得整個人都軟在了他懷里,才滿意地松了口。
楚楚趴在蕭瑾瑜肩頭,喘得胸脯起起伏伏的,“王爺……你壞……”
還是頭一回被她說“壞”,蕭瑾瑜嘴角一勾,“那就壞給你看看?!?br/> 蕭瑾瑜不輕不重地勾勒著她軟若無骨的小身子,在她幾處敏感的地方點(diǎn)到為止,把她逗得周身酥麻,一個勁兒地在他懷里亂擠亂蹭,都快把他的輪椅掀翻了。
蕭瑾瑜把她那兩只在他身上亂摸的手扣住,淺淺地吻上她發(fā)紅的耳根,“還敢說我壞?”
楚楚小臉憋得紅撲撲的,腦子里除了立馬把這壞心眼的人剝干凈吃掉之外,就只剩下一團(tuán)燒糊了的糨糊了,“唔……你好,最好……王爺……”
“怎么好?”
楚楚抬起已經(jīng)迷離的目光,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怎么都好……全都好……”
“哪兒最好?”
“你最好……”
蕭瑾瑜剛松了松手,楚楚一下子掙了出來,像只逃出捕獸夾的餓狼似的,兩眼放光地?fù)渥∈掕?,轉(zhuǎn)身跨坐到他腿上,撕扯開蕭瑾瑜的衣服。
蕭瑾瑜被她嚇慌了神,他沒打算不給她,可也沒打算這樣給她啊……
在客廳里,在他輪椅上……
“楚楚……”
蕭瑾瑜又一次極其深刻地領(lǐng)會到了自作孽不可活的深意,這會兒的楚楚是絕對不會跟他講任何道理的,他這樣困在輪椅根本動彈不得,一點(diǎn)兒轍都沒有,干脆老老實(shí)實(shí)閉嘴,一切隨她……
楚楚吃飽了,腦子也清楚了,一臉同情地揉著蕭瑾瑜被她折騰得慘兮兮的身子。
唔,誰讓王爺有時候根本就不像個病人呢……
被她柔軟的小手揉在腰上,還有意無意地在他敏感地地方撥拉幾下,蕭瑾瑜可憐的身子又有了反應(yīng),已經(jīng)沒有抓她手的力氣了,蕭瑾瑜只能一臉真誠地看向她,“楚楚,我錯了……”
“真的?”
“真的……”
“那以后不許欺負(fù)我?!?br/> “絕不欺負(fù)……”
蕭瑾瑜快哭了,誰欺負(fù)誰啊……
“只能我欺負(fù)你?!?br/> 蕭瑾瑜真要哭了,她還沒欺負(fù)夠嗎……
“好……”
“那你寫信的時候別忘了把這個寫上?!?br/> 蕭瑾瑜真是死的心都有了,讓他把剛才這事兒寫給楚家人?殺了他算了……
“寫你保證以后不欺負(fù)我!”
“好……”
楚楚這才從他身上爬下來,揉著自己有點(diǎn)兒發(fā)酸的腰,從地上拾起剛才被蕭瑾瑜扯下來的衣服,往身上胡亂一裹,“我洗個澡去?!?br/> 蕭瑾瑜眼看著楚楚轉(zhuǎn)身就走,“我呢……”
楚楚站在十步開外,扭過頭來,“我知道你不愿意讓人家?guī)湍阆??!?br/> 被她折騰得一點(diǎn)兒力氣都沒了,衣服也都被她扯成片了,蕭瑾瑜別無選擇,“我愿意……”
楚楚對這個回答一點(diǎn)兒都不滿意,撅起小嘴,“那我找侍衛(wèi)大哥來給你洗吧?!?br/> 蕭瑾瑜算是確定她是故意的了,但就是沒法子,只能硬著頭皮,“我愿意讓你幫我洗……”
楚楚這才心滿意足地露出個笑模樣,“那我也愿意幫你洗?!?br/> “謝謝……”
兩人洗完澡之后,楚楚就去給蕭瑾瑜煎藥,等她端著煎好的藥回屋來的時候,蕭瑾瑜正坐在桌邊看一本公文,微蹙的眉頭在昏黃的燭光下顯得分外深沉。楚楚站在一邊等蕭瑾瑜把公文看完了,才走過去把藥碗放到他面前,轉(zhuǎn)身去取藥酒。
蕭瑾瑜把公文合起來,擱在桌上,“楚楚,我明天要去軍營?!?br/> “唔?”楚楚蹲在他腳邊,卷起他的褲管幫他往受涼之后有些發(fā)腫的膝蓋上揉著藥酒,“你已經(jīng)搞清楚軍營里的情況啦?”
蕭瑾瑜微微點(diǎn)頭,“差不多……”
“要是還沒搞清楚,在這兒再住幾天也行,這兒的烤羊肉太好吃啦!”
蕭瑾瑜淺笑,“那你就在這兒多吃幾天……我辦完軍營里的事就來接你?!?br/> 楚楚倏地抬起頭來,手停在蕭瑾瑜的膝蓋上,睜圓了杏眼,“王爺,你不帶我去?”
蕭瑾瑜抬手拍了拍桌上的那本公文,“這是冷將軍送來的,我入軍營必遵守的軍規(guī)條令,其中一條就是不得攜妻妾入營……但凡違反一條軍規(guī),冷將軍都有先斬后奏之權(quán)。”
楚楚急得一下子跳起來,還沒來得及張嘴,房門突然被叩響,緊接著傳來冷月干凈利落的聲音,“王爺?!?br/> 蕭瑾瑜不著痕跡地把褲管放下來,理好衣擺,才微揚(yáng)聲道,“進(jìn)來吧?!?br/> 冷月像一團(tuán)火一樣閃身進(jìn)來,什么話都沒說就凝著眉頭向蕭瑾瑜遞上一個折子本。
蕭瑾瑜接過來,剛一展開就沉下了臉色,從頭看到尾,臉色漸沉,眉心漸緊,“我知道了……你跟冷將軍說,讓他靜觀其變,我即刻動身,日落之前就到。”
“是?!?br/> 冷月眨眼工夫又像一團(tuán)火似地閃走了,楚楚小心地看著蕭瑾瑜冷峻的臉色,拉了拉他的袖子,“王爺……”
蕭瑾瑜輕輕吐納,緩了緩臉色,拍拍楚楚的手背,“你安心在這兒,我留四個侍衛(wèi)保護(hù)你?!?br/> 楚楚一把抓住蕭瑾瑜的胳膊,“我不!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聽話……軍有軍規(guī),我也不能例外?!?br/> 楚楚扁著小嘴,不死心地嘟囔,“冷捕頭是景大哥的娘子,她和景大哥怎么能一起待在軍營里啊……”
“景翊是喬裝進(jìn)去的……”
蕭瑾瑜話音還沒落就后悔了,因?yàn)樗迩宄乜吹匠炯钡冒l(fā)紅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我也能喬裝!”
蕭瑾瑜苦笑,他可不會天真地相信,這個白嫩水靈還凹凸有致的大姑娘能裝成男人的模樣還不被軍營里那些如狼似虎的男人們察覺,“女扮男裝進(jìn)軍營,被抓起來是要砍頭的?!?br/> “誰說我要扮男人啦,”楚楚得意地眨眨眼睛,“我就現(xiàn)在這副打扮,你就跟冷將軍說,我是你從王府里帶來的大夫,反正軍營里除了景大哥和冷捕頭也沒人見過我,這樣我能幫忙驗(yàn)尸,也能每天給你煎藥,還能每天和你一起睡!”
蕭瑾瑜哭笑不得,“哪有大夫和病人一起睡的……”
“那……不一起睡也行,反正能跟著你就行?!笨粗掕っ加铋g有些猶豫的神色,楚楚趕忙趁熱打鐵,“景大哥一個人在軍營里當(dāng)傷兵多危險(xiǎn)呀,我要是給你當(dāng)大夫,沒準(zhǔn)兒還能幫幫他呢!”
“好……”蕭瑾瑜一本正經(jīng)地把右手小指伸到楚楚面前,“跟我保證,進(jìn)軍營后不到處亂跑,一切都聽我吩咐?!?br/> 楚楚痛痛快快地把蕭瑾瑜微涼的小指勾住,“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王八蛋!”
第六章
從涼州驛出來,馬車趕得飛快,坐在馬車?yán)锬芮宄芈犚娂贝儆终R的馬蹄聲。蕭瑾瑜換好官服之后就合起了眼睛,輕皺著眉頭,臉色白得厲害。
“王爺,”楚楚靜靜看了他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湊到了他身邊,輕輕推了推他的胳膊,“剛才冷捕頭來,是不是軍營里又死人了呀?”
“不是……是突厥的三王子想請我喝酒……”
好一陣沒聽見動靜,蕭瑾瑜眉頭緊了緊,睜開眼睛,正對上楚楚既滿是擔(dān)心又格外堅(jiān)定的目光,微微一怔,“怎么了?”
楚楚抿抿嘴唇,低下頭來,“我知道突厥,董先生講過……突厥的人個個都是裹著狼皮的長毛大個子,殺人如麻,還會把人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銊e害怕,你要去見他們,我一定陪著你?!?br/> 蕭瑾瑜伸手?jǐn)堊∷难?,牽起她扶在自己臂彎上的手,把她?xì)嫩的手背湊到嘴邊輕輕吻了吻。這丫頭明明就害怕得要命,居然還強(qiáng)作冷靜來安慰他……
蕭瑾瑜心里既疼又暖,嘴角牽起一絲溫和的笑意,“放心,突厥人確實(shí)能征善戰(zhàn),但他們也是人……冷將軍已經(jīng)跟他們打了好幾年的仗了,如今勢均力敵,不分上下?!?br/> “真的?”
“嗯…”
“冷將軍可真厲害!”
“是冷將軍帶兵厲害…”蕭瑾瑜眉心沉了沉,把楚楚的手往自己手里心使勁兒攥了攥,“不過……楚楚,你千萬記住,軍營里除了我和景翊,還有冷月,任何人都不要信,冷將軍也不行……”
楚楚認(rèn)真地點(diǎn)點(diǎn)頭,“你放心吧。”
“嗯……”
馬車在離軍營最遠(yuǎn)的第一道關(guān)卡前停住,蕭瑾瑜本以為是要接受檢查,剛想開窗交代一下,就聽見從車前方傳來熟悉的聲音,“王爺?!?br/> 蕭瑾瑜皺了皺眉頭,“進(jìn)來吧?!?br/> 話音剛落,馬車?yán)锞烷W進(jìn)來一團(tuán)火。
冷月一絲不茍地向蕭瑾瑜拜了一下,才道,“王爺,雖然那伙兒突厥人承諾在見到你之前絕不動兵,但我爹擔(dān)心他們使詐,還是留在軍營里以防萬一,讓我?guī)藖碛??!?br/> 蕭瑾瑜微微點(diǎn)頭,“軍中情況如何?”
“因?yàn)橄惹白詺⒌氖聝海忠粫r不打仗,有點(diǎn)兒亂……”冷月微揚(yáng)下巴,明朗地笑了一下,“王爺放心,我給你當(dāng)侍衛(wèi),肯定比景翊強(qiáng)。”
蕭瑾瑜還沒來得及替景翊說兩句,楚楚就已經(jīng)點(diǎn)起頭了,“對!景大哥自己都說過,他不會打,就只會跑,肯定比不過你!”
冷月突然意識到楚楚的存在,葉眉一蹙,為難地道,“王爺,營里有軍規(guī)……”
蕭瑾瑜把聲音放低了些,“還需楚楚幫忙檢驗(yàn)尸體,就讓她以王府大夫身份入營吧……我與她分帳就寢便可。”
“那就多謝娘娘了……”冷月笑得有點(diǎn)凄涼,“以往軍營里死人都是戰(zhàn)死的,草席子一裹葬在軍營邊兒上就行了,根本就不用驗(yàn)尸收尸,這回死的人都放在一個單獨(dú)的營帳里了,派人專門守著……我爹待他的兵跟親兒子似的,平白死這幾個將軍,可把他心疼壞了,這幾天一直臉黑脾氣臭,還得請王爺多擔(dān)待?!?br/> 蕭瑾瑜輕輕點(diǎn)頭,“你來趕車,進(jìn)了軍營不要停,直接去停尸的營帳,楚楚負(fù)責(zé)驗(yàn)尸……請冷將軍去那見我?!?br/> “是?!?br/> 蕭瑾瑜要跟楚楚一塊兒去看看,可不管他保證離尸體有多遠(yuǎn),楚楚都是一口的不答應(yīng),本來答應(yīng)讓他在帳門口等著的,可楚楚剛出去就看見外面起了風(fēng)沙,索性連馬車也不讓他出了。
人被她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按在榻上,輪椅又被她推到了最遠(yuǎn)的角落,蕭瑾瑜哭笑不得,“楚楚……我這樣見冷將軍,不合規(guī)矩……”
楚楚雪上加霜地扯來一條厚厚的被子,把他從腰往下裹了個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拿了杯熱水放到榻邊的矮幾上,一點(diǎn)兒商量的余地都沒有,“我是大夫,我說了算。你要不聽我的,我也不聽你的了!”
“好……那就冷月陪你,行不行?”
“行?!?br/> 楚楚跳下馬車,鉆進(jìn)帳子,冷月已經(jīng)在帳里了。
看著楚楚挽起袖子把頭發(fā)重新綰成一個光溜溜的髻,圍上圍裙,戴上手套,一下子變成一副很是正兒八經(jīng)的模樣,冷月忍不住道,“這些事兒我也懂一些,給你搭把手吧?!?br/> 楚楚滿臉驚喜,“你還會驗(yàn)尸呀?”
楚楚想說董先生沒說過小辣椒還會驗(yàn)尸,想了想就沒說出來,董先生說的到底是戲本,真人可就在她面前呢!
冷月攏起頭發(fā)來,露出一臉得意,“以前跟王爺學(xué)的……要不是后來嫁給景翊那個混蛋,不能再住在安王府了,我肯定有機(jī)會把王爺那些驗(yàn)尸的本事全學(xué)來?!?br/> 楚楚怔怔地看著冷月,盯著她美得張揚(yáng)的側(cè)臉,掃了幾眼她那被一身紅衣勁裝包裹得讓人想入非非的身子,心虛地抿了抿嘴唇,“你以前……住在王爺家呀?”
“住過挺長一段日子,王爺這人難伺候得很,但挺有意思的,那會兒我就覺得安王府最好玩兒,連過年都不愿回家……”冷月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掃了眼擺在地上的三個蓋著白布的草席,“王爺說都聽你的,你說吧,先驗(yàn)?zāi)囊粋€?”
“就……就最早死的那個吧。”
冷月走到其中一個草席前,面不改色地掀了白布,露出一具已經(jīng)脫干凈了的尸體,死的是個年輕男人,在腐爛得斑斑駁駁的皮膚下還能看出健壯勻稱的骨肉。
楚楚跪到尸體旁邊,從尸體的頭頂開始一寸一寸地仔細(xì)查看,從頭頂一直看到腳趾,腦子里留下的居然連一點(diǎn)兒尸體的影子都沒有。
整個腦殼里就只有一團(tuán)酸溜溜的糨糊。
王爺讓冷月住在他自己家里,還教給她查案驗(yàn)尸……
冷月人長得漂亮,有本事,又是大將軍的女兒,王爺連這么好的姑娘都瞧不上,要不是有皇上的那道圣旨逼著,王爺恐怕這輩子都不會愿意娶自己這樣的吧……
冷月看她直勾勾地盯著尸體,眼睛里亮閃閃的,小臉慘白,咬嘴唇都要咬出血來了,冷月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頭,“楚姑娘……怎么了?”
楚楚這才倏地晃過神來,怎么看著看著尸體就想到王爺身上去了啊……
“沒,沒怎么……他死得怪可憐的?!?br/> 冷月微微皺了下眉頭,“那照你看,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說著補(bǔ)了一句,“不是自殺,對吧?”
“不知道……”
楚楚從頭到腳又看了一遍,把尸體翻了個身兒,一寸寸地摸著看著,看著看著神情又恍惚了。
這人的身子算是男人里比較細(xì)滑的,可比起王爺?shù)纳碜舆€是差得遠(yuǎn)了……
冷月說王爺難伺候,那就是說她以前伺候過王爺吧,她懂得多,肯定要比自己伺候得好……
平日里王爺只要自己能動,就死活不肯讓她伺候,楚楚還沒從仔細(xì)想過為什么,這么想著,興許是因?yàn)樗藕虻牟缓茫才d許,王爺嘴上不說,但跟楚水鎮(zhèn)里的人一樣,到底還是介意她是個仵作,嫌她晦氣吧……
“楚姑娘……”冷月好奇地看著她在一具尸體上溫柔認(rèn)真地?fù)嶂嘀?,“這是什么驗(yàn)尸法???”
“?。俊背躲兜乜粗鴰缀醣蛔约喝嗥破さ氖w,慘白的小臉騰一下就紅了,“這是……這是我家家傳的法子,不告訴別人?!?br/> “哦……”
“你看見的,也不能跟別人說。”
冷月認(rèn)真地點(diǎn)點(diǎn)頭,“好。那你用家傳的法子……查出來這人的死因了?”
“就,就快了!”
蕭瑾瑜在榻上靠了沒多會兒,就聽見車門外傳來一聲滄桑又響亮聲音,“末將冷沛山恭迎安王爺。”
蕭瑾瑜把身子坐直了些,理好衣襟,才道,“冷將軍,請進(jìn)來說話吧。”
車門一開,鉆進(jìn)來一個披掛整齊的老將軍,須發(fā)斑白,精神矍鑠,一手托著精鋼頭盔,到蕭瑾瑜榻前利落地一拜,“拜見安王爺?!?br/> “冷將軍免禮?!?br/> 站起身來看清楚蕭瑾瑜裹著被子靠在榻上的模樣,冷沛山愣了一愣,在他的印象里,這人的身體一向不好,卻還從沒以這副樣子見過人。
看著冷沛山的神情,蕭瑾瑜帶著一絲歉意微微頷首,“偶染微恙,讓冷將軍見笑了……”
冷沛山忙低頭把目光錯開,“末將不敢?!?br/> “冷將軍,”蕭瑾瑜的聲音平穩(wěn)清冷,沒有一點(diǎn)兒抱病虛弱的意思,“我本無權(quán)過問戰(zhàn)事……既奉皇上之命來此查案,不得不向冷將軍請教幾句。”
“是末將上書求皇上請王爺來的……王爺不辭辛苦至此,末將定全力配合,知無不言?!?br/> 蕭瑾瑜點(diǎn)點(diǎn)頭,沉了沉聲,“請問冷將軍,這一役若無此波折,單論兩方實(shí)力,如何?”
冷沛山倏地抬頭,錯愕地看向一臉平靜的蕭瑾瑜,“王爺……您這是什么意思?”
蕭瑾瑜靜靜定定地看著冷沛山,“我的意思是,依冷將軍多年征戰(zhàn)經(jīng)驗(yàn)看,實(shí)話實(shí)說,這一仗要是正兒八經(jīng)的打,我軍與突厥,誰輸誰贏?”
第七章
冷沛山臉色沉得厲害,每一道皺紋里都夾著一絲陰云,“勢均力敵,難分勝負(fù)?!闭f著咬牙切齒地補(bǔ)了一句,“突厥老賊就仗著自己那點(diǎn)兒騎兵,居然派個乳臭未干的小毛崽子來應(yīng)付事兒……”
“冷將軍說的小毛崽子……是突厥三王子阿史那蘇烏?”
“還能有誰!”
蕭瑾瑜云淡風(fēng)輕地看著一點(diǎn)就著的冷沛山,“據(jù)我所知,冷將軍說的這個小毛崽子……十三歲起沖鋒陷陣,驍勇善戰(zhàn),到如今二十五歲,從沒打過敗仗,如此戰(zhàn)績,我倒覺得更像個沙場豪杰。”
冷沛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憋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冷沛山哪兒來的火氣,蕭瑾瑜當(dāng)然清楚。他征戰(zhàn)沙場大半輩子了,前前后后跟突厥打了不知道多少場仗,突厥那邊的將軍越換越年輕,他自己卻一年老過一年,原本見蕭玦一戰(zhàn)震突厥,以為平定突厥之亂的日子近在眼前了,哪知道……到頭來還是他自己在這兒頂著,越打越憋屈。
何況,如今這個小毛崽子還弄來一個苗疆巫師,一聲不吭就把軍營搞了個烏煙瘴氣人心惶惶。
蕭瑾瑜不過想提醒一下這個氣炸了肺的老將軍,情緒是不能用來打仗的。
蕭瑾瑜輕咳了幾聲,把話拐了出去,“冷將軍以為……那三名將軍是否有可能自殺身亡?”
“不可能!”冷沛山脖子一梗,瞪圓了眼睛,“我軍里沒有這種孬種!”
蕭瑾瑜仍然清清冷冷地看著他,“證據(jù)呢?”
冷沛山麻利地從鎧甲里摸出一個信封,憤憤地往蕭瑾瑜身上一丟,“這就是證據(jù)!”
信封上寫著一個詳細(xì)到戶的地址,和一個看起來就是女人的名字,蕭瑾瑜不與他計(jì)較禮數(shù),不動聲色地打開信封,拿出信紙看了一遍,輕輕皺起眉頭。
這是封家書,寫給妻子和年滿周歲還沒見過一面的孩子的,滿紙都是溫柔的牽念。
冷沛山有道理,有這樣牽掛的人,誰想死?
蕭瑾瑜還沒來得及說話,冷沛山突然跪到蕭瑾瑜榻邊,往他腿上一趴,“哇”的一聲就哭開了,“他們死得冤枉……請王爺做主??!”
蕭瑾瑜嚇了一跳,愣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看著這個趴在他腿上哭得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似的老將軍,蕭瑾瑜一時間趕也不是哄也不是。
總不能像對楚楚那樣,抱抱他親親他吧……
蕭瑾瑜只得硬著頭皮道,“冷將軍……我一定徹查此事,給全軍將士一個說法?!?br/> “謝王爺!”
冷沛山抹著眼淚爬起來,看著蕭瑾瑜見鬼似的臉色,臉上一熱低下頭來,“末將失儀……請王爺恕罪!”
“沒有,沒有……”
冷沛山抽了抽鼻子,“這些部下一個個比末將的親兒子還親,年紀(jì)輕輕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沒了……末將心里疼得慌……”
“我明白……”
“王爺,那突厥的龜兒子……您見不見?”
蕭瑾瑜端起榻旁矮幾上的杯子,“等等再說……勞煩冷將軍先在營中為我和我隨行的大夫安排個住處。”
“是?!?br/> 楚楚被領(lǐng)進(jìn)蕭瑾瑜的寢帳的時候,蕭瑾瑜正坐在案邊翻公文,楚楚把幾頁紙擱到案頭上,一聲不吭地站到一邊,埋著頭不看他。
“楚楚……”蕭瑾瑜隨手翻了下那幾頁尸單,微蹙眉頭,“你確定,這三個人都是自殺?”
“你要是不信,就讓別人驗(yàn)去吧?!?br/> 楚楚的口氣讓蕭瑾瑜微微怔了一下,抬起頭來,看她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不禁擔(dān)心道,“楚楚……怎么了?”
“沒怎么……”
蕭瑾瑜擱下手里所有的東西?!斑^來?!?br/> “我剛摸完尸體,沒洗澡。”
自從楚楚知道他身上有尸毒,不能挨近尸體,只要是碰過尸體,她一定先把自己洗得干干凈凈的再來見他。
蕭瑾瑜愈發(fā)覺得不對勁兒,心里微微發(fā)緊,“楚楚,到底怎么了?”
蕭瑾瑜不問還好,這么溫柔關(guān)切地一問,楚楚的鼻子一酸,眼眶一紅,轉(zhuǎn)身就往外跑,“沒啥……我煎藥去!”
軍營里規(guī)矩既多又嚴(yán),要做飯只能在伙房,要煎藥只能在醫(yī)帳,蕭瑾瑜的藥也不能破例。楚楚拿著包好的藥去醫(yī)帳,剛一掀帳簾走進(jìn)去,醫(yī)帳里倏地一靜,接著就是一陣子叮鈴桄榔。
滿醫(yī)帳的男人爭前恐后地抓起離身邊最近的東西,手忙腳亂地遮住因?yàn)橹蝹懵对谕饷娴纳眢w,臉盤一個賽一個紅,眼睛卻又一個賽一個亮,全都直勾勾地盯著這個剛剝了殼的嫩菱角一樣的小丫頭。
這小丫頭論模樣論身段都比冷月差遠(yuǎn)了,可冷月是刑部的捕頭,大將軍的掌上明珠,一品太傅大人家的寶貝兒媳婦,就是天天在他們眼前晃悠,他們都不敢多看一眼,這個小丫頭從長相到打扮都像是隔壁人家的妹子一樣,在這森冷的軍營里驀地添了一抹只有家里才有的溫柔。
堆積如山還支離破碎的死人楚楚都見識過了,被一群裹著繃帶的大活人盯著,楚楚一點(diǎn)兒害怕的意思都沒有,笑盈盈地走到一個站在藥柜前面的瘦老頭兒面前,聲音甜甜地道,“大爺,我是跟王爺一塊兒來的大夫,我想給王爺煎服藥。”
“好,好……”老頭兒抬手指了指窗邊那排熬藥的灶臺,對著灶邊那個手里拿著蒲扇傻愣愣看著楚楚的毛頭小子喊了一聲,“吳琛,給……給這姑娘生個灶!”
楚楚滿臉笑容地添上一句,“我叫楚楚,楚楚動人的楚楚。”
那個滿臉煙灰的年輕人趕忙應(yīng)了一聲。
楚楚把藥包拆開,倒進(jìn)藥罐子里,加上清水?dāng)R在一邊泡著,想看看火生好了沒有,一低頭就看見蹲在灶邊的吳琛仰著臉,直愣愣地盯著她看,“你看我做什么呀?”
被楚楚這么一問,吳琛忙把頭埋了下去,一邊往灶膛里塞了一大把柴草,一邊小聲地說了一句,“你長得好看……”
楚楚一愣,立馬笑得甜甜的,“謝謝你!”
“不,不客氣……”
楚楚把藥煎上,看著醫(yī)帳里又開始忙活開的僅有的兩個年輕大夫,和滿屋子?xùn)|倒西歪等人救治的傷兵,湊到正在飛快地配藥的老大夫身邊,試探著問道,“大爺,有啥我能幫上忙的嗎?”
老大夫忙道,“不敢,不敢……楚姑娘是伺候王爺?shù)娜??!?br/> 楚楚抿了抿嘴,目光黯了黯,“王爺不愿意讓我伺候……您要是信不過我的手藝,我?guī)椭鵁_水剪繃帶也行!”
反正她不愿閑著,一閑下來,肯定滿腦子又全都是王爺了。
老大夫剛一猶豫,就聽安靜的醫(yī)帳里傳來一聲大叫,聲音甭提有多熟悉了,“楚丫頭,還真是你??!”
楚楚循著聲音看過去,一眼就看見穿著一身臟兮兮的軍服靠坐在床上的景翊。
景翊他鄉(xiāng)遇故人一般激動萬分的提醒著楚楚,“你不記得我了?咱倆在村里長大的啊……”
楚楚腦瓜靈光一閃,突然明白過來,比景翊還激動地叫起來,“呀!二狗哥!”
景翊腦門一黑,算了,二狗就二狗吧,她能反應(yīng)過來就不容易了……
景翊硬著頭皮把嘴角使勁往上扯,“是我啊!從你出村起都多少年沒見著你了……你都給王爺當(dāng)大夫了??!”
楚楚趕緊沖了過去,像模像樣地喊著,“二狗哥,你咋在這兒呀!你……你受傷啦?”
景翊偷偷地向楚楚拋了個表示夸獎的媚眼,在一眾傷兵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下把楚楚拉到身邊坐下,“沒什么大事兒,就是腿摔了一下,大夫還沒來得及給我看呢,要不你幫我看看?”
“行!”
楚楚一撩景翊的褲腿就看到他小腿上那一大片青赤,差點(diǎn)兒笑出聲來,當(dāng)大夫的或許看不出來,她可一眼就能認(rèn)出來,這看起來跟真?zhèn)荒R粯?,連水洗也洗不掉印子,根本就是用櫸柳樹的樹皮貼在身上,拿火把熨出來的。
光是鄭縣令的衙門里就出過好幾場這樣弄出來的誣告官司了。
楚楚伸手摸了一下,景翊無比應(yīng)景地把腿一顫,很像那么回事兒地“嘶”了一聲,擺出一副疼得眼淚都要出來的模樣,楚楚好不容易才憋住笑,一本正經(jīng)地著急道,“怎么傷得這么厲害啊,再不治,你的腿可就保不住啦!”
景翊配合地做出一臉驚慌失措,“那怎么辦??!”
楚楚像模像樣地安慰著,“你別急……好好躺著,可千萬別動,正好王爺那里有配好的藥,就治這樣的傷,待會兒我把王爺?shù)乃幩瓦^去就回來給你上藥,敷個十天半個月的應(yīng)該就沒事兒啦。”
“能在這兒見著你真好……”
“楚姑娘……”一旁看了半天的老大夫終于忍不住了,走過來朝著楚楚作了個揖,“楚姑娘,前些日子剛打了場大仗,醫(yī)帳里大夫少病人多,還都是些重傷的……楚姑娘,您要是方便,就幫把手,能救一個是一個吧……”
楚楚沒有治疑難雜癥的本事,皮肉傷這種事兒她可拿手得很,一聽老大夫這么說,楚楚答應(yīng)得甭提多痛快了。
“沒問題!”
楚楚幫幾個傷兵止血上藥包扎,藥煎好了,就跟老大夫打了個招呼,先給蕭瑾瑜送藥去了。楚楚端著煎好的藥回到蕭瑾瑜帳里的時候,正聽到蕭瑾瑜靜靜定定地對站在書案前的侍衛(wèi)說,“告訴冷將軍,我同意見阿史那蘇烏,只有今晚,過期不候?!?br/> “是?!?br/> 侍衛(wèi)退出去,楚楚才把藥碗擱到蕭瑾瑜面前。
看著楚楚比先前明顯高興許多的模樣,蕭瑾瑜心里稍稍安穩(wěn)了些。
楚楚的高興一直很純粹,純粹得能把身邊的人感染得跟著她一起高興起來。
“楚楚……去洗漱一下,換身衣服吧?!?br/> “是要去跟那個突厥王子喝酒?”
蕭瑾瑜點(diǎn)了點(diǎn)頭,見她臉上閃過幾分猶豫,便道,“你若不想去,可以留在營里?!?br/> 楚楚輕抿嘴唇,“跟他喝酒……會喝到什么時辰呀?”
蕭瑾瑜微怔,“你有事?”
“也沒什么事兒……我這就去洗澡換衣服?!?br/> 第八章
楚楚折騰了好一陣子才出來,看到梳洗一新的楚楚,蕭瑾瑜心里微微一顫。
這丫頭仔細(xì)地描畫了眉眼,點(diǎn)了紅唇,還撲了一層薄薄的胭脂,梳起了一個華麗而不沉重的發(fā)髻,穿著一套鮮亮的鵝黃衣裙,好心情全都寫在了那張白里透紅的臉上,好看得讓整間昏暗的營帳都亮起來了。
蕭瑾瑜莞爾一笑,這才當(dāng)了幾天王妃娘娘,就已經(jīng)知道給他撐門面了。
馬車在黑如漆冷如冰的夜里行了一段路,最后停在了一個臨時搭建在兩軍交戰(zhàn)處的帳子外面。四野空闊得連根草都沒有,就只有這么一間帳子,還有帳邊樁子上拴著的一黑一白兩匹馬,帳門外也不見任何守衛(wèi)。
攙蕭瑾瑜下車之前,侍衛(wèi)擰著眉頭低聲道,“王爺,可需我等找個地方暗中保護(hù)……恐防有詐?!?br/> 若只有他自己,他一定毫不猶豫地讓這些侍衛(wèi)統(tǒng)統(tǒng)回去,可這會兒……蕭瑾瑜看了眼正好奇地扒著窗口往外看的楚楚,遲疑了一下,“留一個人等在馬車上吧……沒有我的消息不得妄動。”
“是?!?br/> 帳子雖然是臨時搭建的,但帳里的擺設(shè)從用的到看的一樣都不缺,還都是中原的式樣,連面對面坐在桌邊的兩個男人也都是中原富家子的打扮。
一個深眼窩高鼻梁的男人在面對帳門口的位子上坐著,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把玩著面前的酒杯,另一個男人背對帳門趴在桌上,一聽到有人進(jìn)來,兩個男人同時看向帳門口,眼神很客氣,但還沒客氣到起身相應(yīng)的地步。
蕭瑾瑜向那個深眼窩高鼻梁的男人微微點(diǎn)頭,“蘇烏王子?!?br/> 對方以同樣深度點(diǎn)頭笑了一下,“安王爺?!?br/> 蕭瑾瑜又看向那個唇紅齒白,臉蛋圓嘟嘟,眼睛水靈靈的少年人,“都離先生。”
對方眨巴眨巴眼睛看他,呲起白牙人畜無害地一笑,一聲沒吭。
楚楚的目光一直盯在阿史那蘇烏身上,這個突厥人根本沒有董先生說得那么嚇人嘛,反倒更像是剛才聽老大夫說的那樣,這人的眼睛像狼眼一樣又深又亮,睫毛像小扇子一樣又密又長,鼻梁像小山一樣又高又挺,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裹著結(jié)實(shí)勻稱的骨肉,真就像一只正當(dāng)年的狼一樣,既美得讓人挪不開眼,又讓人覺得害怕,不敢靠近。
阿史那蘇烏微瞇著眼睛,像狼盯著迷迷糊糊走進(jìn)自己包圍圈的小羊羔一樣打量著楚楚,“這是……安王爺?shù)囊娒娑Y?初次見面就收安王爺這么重的禮,怎么好意思嘛……”
楚楚還沒反應(yīng)過來,蕭瑾瑜已經(jīng)臉色一陰,冷冷硬硬地回了過去,“這是本王的大夫,楚姑娘。”
“大夫?”阿史那蘇烏勾起一抹略帶邪氣的笑,深深地盯著楚楚,“我還以為有本事給安王爺看病的大夫都是白胡子老頭兒呢,原來還有這么白嫩水靈的……”
蕭瑾瑜臉色又陰了一重,還沒來得及開口,已經(jīng)有人先他一步發(fā)作了。
就見都離一步竄了出來,張開手臂擋在楚楚面前,水靈靈的眼睛里滿是憤怒地盯著阿史那蘇烏,一張臉氣得鼓鼓的,活像個剛出鍋的肉包子。
眼前突然竄出個人來,楚楚嚇了一跳,不由得往蕭瑾瑜身邊躲了一下,哪知道都離也跟著她挪了一步,還是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fù)踉谒媲啊?br/> “行了行了……”阿史那蘇烏不耐煩地?cái)[擺手,“知道了,知道了……”
都離這才坐了回去,不忘扭頭警告地瞪了楚楚一眼,把楚楚嚇得縮到了蕭瑾瑜身后,才滿意地回過頭去。
阿史那蘇烏扶著額角苦笑了兩聲,“不好意思,這小子不懂事兒,嚇著你們了……安王爺,楚姑娘,請坐吧。”
一個方桌四個座位,阿史那蘇烏和都離對面坐著,阿史那蘇烏左手邊的上座已經(jīng)撤去了椅子,顯然是留給蕭瑾瑜的。
在這種是敵非友的宴會里被他人預(yù)先排好座位,總不是什么好兆頭。
蕭瑾瑜還沒來得及細(xì)想,楚楚已經(jīng)坐到了阿史那蘇烏右手邊的位子上,還把椅子往阿史那蘇烏身邊挪了挪。比起這個長得英武說話溫柔的突厥王子,她才不愿意挨著那個兇巴巴還不說話的包子臉呢!
蕭瑾瑜別無選擇地在阿史那蘇烏左邊落座了。
阿史那蘇烏像是很滿意楚楚這樣的選擇,在給蕭瑾瑜倒酒之前先給楚楚滿了一杯,轉(zhuǎn)頭看著蕭瑾瑜明顯發(fā)陰發(fā)冷的臉色,笑道,“一直聽人說安王爺是個不拘小節(jié)的大度君子,不會還跟自己人講究主子下人那一套禮數(shù)吧?”
“不會……”蕭瑾瑜清清冷冷地看向?qū)γ娴某?,“她不會喝酒,本王替她喝就好?!?br/> 阿史那蘇烏濃眉微挑,轉(zhuǎn)頭看向楚楚,“楚姑娘,你愿意嗎?”
楚楚抿抿嘴唇,他根本就不能喝酒,怎么還能讓他替自己喝啊,看著蕭瑾瑜隱隱發(fā)白的臉色,楚楚搖了搖頭,“不愿意?!?br/> 阿史那蘇烏揚(yáng)起嘴角,對蕭瑾瑜聳了聳肩,“突厥的男人是不會強(qiáng)迫女人的,安王爺?shù)囊馑寄???br/> 蕭瑾瑜微微蹙眉,又不動聲色地展成一臉平靜,“好?!?br/> 阿史那蘇烏臉上的笑意比兩條劍眉還濃,“安王爺果然是君子?!?br/> 阿史那蘇烏給楚楚和蕭瑾瑜倒好了酒,好像都離不存在似的,直接對兩人舉杯道,“久聞安王爺大名,今天終于有幸見上活的了……還要感謝安王爺想得這么周到,把這么漂亮的楚姑娘也帶來了……”說著嘆了口氣,“安王爺肯定能理解,像你我這種年紀(jì),要是一年半載看不著個女人,那可比掉腦袋還難受啊……不說這些廢話了,喝酒,喝酒!”
阿史那蘇烏一仰脖子就把一大杯酒灌了進(jìn)去,楚楚剛想嘗嘗這突厥的酒是個什么滋味,就被蕭瑾瑜警告地一眼看過來,怏怏地?cái)R下了杯子。
蕭瑾瑜碰都沒碰面前的杯子,滿面冰霜地看著喝得有滋有味的阿史那蘇烏,“蘇烏王子如此誠心致書相邀,還不惜以暫時休戰(zhàn)為代價(jià),就為請本王來喝酒?”
阿史那蘇烏一本正經(jīng)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啊,我漢字是寫得丑了點(diǎn)兒……不過意思應(yīng)該還是挺清楚的,就是請你來喝酒的,要不我干嘛一個人都不帶啊……”說著瞥了眼正直勾勾盯著一桌子酒菜的都離,“他不算數(shù)?!?br/> “本王不是帶兵的,你請本王也沒用。”
阿史那蘇烏一愣,笑得差點(diǎn)兒從椅子上翻下去,“安王爺,敢情你們漢人打仗還帶請客商量的啊……我可沒這個意思,就是對漢人很有興趣,你是皇帝的兒子,我是汗王的兒子,這會兒漢人軍營里就只有你才夠資格跟我說話,跟我喝酒,我不請你還能請誰???”
蕭瑾瑜牽起嘴角冷然一笑,“蘇烏王子此言差矣……如今的突厥汗王曾與我先皇和談,兄弟相稱,蘇烏王子就當(dāng)與我當(dāng)今圣上同輩,算下來還是本王侄子輩的,你夠不夠資格與本王說話,與本王喝酒,還得本王說了算?!?br/> 阿史那蘇烏噎了一下,放聲笑了起來,“我聽人家說,占安王爺?shù)谋阋耸菚鈭?bào)應(yīng)的,還真準(zhǔn)!”阿史那蘇烏滿上自己的杯子,又舉了起來,“叔叔就叔叔,叔叔在上,侄子敬你一杯!”
輪到蕭瑾瑜被他噎著了,見過死皮賴臉的,還沒見過這么死皮賴臉的……
阿史那蘇烏一飲而盡,又興致滿滿地斟滿了一杯,對楚楚道,“敬楚姑娘。”
楚楚看向蕭瑾瑜,見蕭瑾瑜沒在看她,抱起杯子就喝了一大口,玫紅的酒液酸酸甜甜的,還帶著果香,一點(diǎn)兒都不苦不辣,好喝得很,楚楚忍不住多喝幾口,把一整杯都喝進(jìn)去了。
蕭瑾瑜想攔的時候早就來不及了。
阿史那蘇烏滿意地笑看楚楚,“怎么樣,突厥的酒比中原的酒好喝吧?”
“好喝!”
阿史那蘇烏笑著又給她滿了一杯,還伸手摸了摸楚楚的頭頂,目光里滿是寵溺地看著她,“隨便喝,管夠?!?br/> 蕭瑾瑜剛要開口,本來緊盯著菜盤子的都離突然一眼瞪向阿史那蘇烏,阿史那蘇烏立馬怏怏地縮回了手。
蕭瑾瑜臉色沉得厲害,端起面前的酒杯,“蘇烏王子既是請本王喝酒,那就由本王奉陪到底了。”
阿史那蘇烏勾起嘴角一笑,自滿酒杯,“安王爺請?!?br/> 蕭瑾瑜一口把滿杯的酒灌了下去,眉頭旋即皺了起來,這東西酸酸甜甜的,連一絲酒氣都沒有,這是……“葡萄汁?”
阿史那蘇烏“噗”地笑出聲來,笑得前仰后合,杯子里的葡萄汁都笑得灑了出來,潑得他自己滿身都是,就差躺到地上打兩個滾了,阿史那蘇烏一直把嗓子都笑啞了才搭著蕭瑾瑜的肩膀道,“誰說安王爺喜怒不形于色啊,這才到哪兒啊就繃不住了……哈哈哈哈……安王爺你放心,就你這身子骨,我要是跟你拼酒,外面等著你的那個人還不得跟我拼命??!”
蕭瑾瑜臉上一陣黑一陣白,毫不客氣地?fù)芾_趴在他肩上笑抽了的阿史那蘇烏,冷臉看著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史那蘇烏徹底笑夠了,才給自己和蕭瑾瑜重新滿上葡萄汁,勾著嘴角道,“我就想跟你說一聲,你們軍營里鬧鬼死人的那檔子事兒跟我沒有一星半點(diǎn)兒的關(guān)系?!?br/> 蕭瑾瑜一怔。
阿史那蘇烏品酒似地淺抿了一口葡萄汁,看著桌對面還在眼巴巴盯著菜盤子的都離,“這小子根本沒那本事……他是苗人不假,但不是什么巫師,是我那醋壇子女人的親弟弟,怕我在軍營里耐不住寂寞跟別的女人鬼混,特地派來盯著我的,走到哪兒跟到哪兒,煩得很……你放心,他不懂中原話也不懂突厥話,除了攔著我勾搭女人之外就光認(rèn)吃?!?br/> 楚楚好奇地盯著這個包子臉,試著加了塊烤兔子肉放進(jìn)都離面前的空碗里,都離抬起水靈靈的眼睛看了楚楚一眼,抄起筷子就埋頭大吃起來。
這人吃東西的模樣可一點(diǎn)兒都不兇,像個餓壞了的大胖兔子似的,吃得白嫩嫩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好玩兒極了。
楚楚又往都離碗里夾了幾塊肉,都離看向楚楚的眼神終于從滿是敵意變成了滿是感激。
阿史那蘇烏向蕭瑾瑜無奈地聳聳肩,“看見了吧,就這點(diǎn)兒出息?!?br/> 蕭瑾瑜微微皺起眉頭,“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讓你少走點(diǎn)兒彎路唄?!?br/> 蕭瑾瑜眉頭皺得更緊了點(diǎn)兒,兩軍交戰(zhàn)得正火熱,敵軍首領(lǐng)特意安排這么一出就為了提醒他不要走錯方向,這種事蕭瑾瑜就是想信也沒法信。
“為什么?”
“我跟蕭玦交過手,我服他……我知道他服你?!卑⑹纺翘K烏嘴角微揚(yáng),目光卻凌厲起來,“你們軍營里亂成那樣,我就是打贏了也是勝之不武,沒意思……我也好奇,到底是哪個王八羔子敢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br/> 蕭瑾瑜眉梢微挑,“你若想知道此案真相,需答應(yīng)本王一個條件?!?br/> “你說?!?br/> “休戰(zhàn)五日?!?br/> “五天就夠?”
“不夠再說?!?br/> “……好!”
“蘇烏王子要是沒別的事,本王還有公務(wù)在身?!?br/> 阿史那蘇烏聳聳肩,“安王爺還是先好好養(yǎng)養(yǎng)身子吧,但愿下回不用請你喝葡萄汁了?!?br/> “沒有下回了?!?br/> 阿史那蘇烏看向楚楚,楚楚還在饒有興致地往都離碗里添菜,看他兩眼放光地大吃大嚼著。
唔,比看王爺吃飯滿足多了……
阿史那蘇烏微瞇眼睛看著楚楚,“楚姑娘要是喜歡,把他帶走養(yǎng)幾天好了,順便看看他身上有什么毛病?!?br/> 楚楚還沒回話,就聽蕭瑾瑜斬釘截鐵地道,“不必了。”
第九章
楚楚一上馬車就是一副歸心似箭的模樣,馬車走不多遠(yuǎn)她就扒著窗縫往外看幾眼,好像恨不得長出翅膀一下子飛回軍營似的。
蕭瑾瑜看著看著就忍不住了,他不是小心眼的人,這要是在風(fēng)平浪靜的時候,楚楚在心里藏點(diǎn)什么事兒不告訴他,他也不會去問,可這會兒顯然不是用一般情況處理問題的時候,“楚楚……你急著回去有事?”
“嗯……”楚楚又扒著窗縫往外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隨口應(yīng)道,“我得回去救人?!?br/> 蕭瑾瑜一愣,送到她手上的人還有能救的?
“救什么人?”
“營里的傷兵。醫(yī)帳里光是傷得不能動的人就有二三十個,只有三個大夫和一個伙計(jì),根本忙不過來,再重的傷也都是寥寥草草地包一下,連給他們換藥都顧不上,好多人的傷口都開始發(fā)爛流膿了,有幾個都快不行了……”楚楚偷偷瞄了一眼蕭瑾瑜有些發(fā)緊的眉頭,“你要是想讓我伺候你,我就晚些時候再去?!?br/> “不用……”到底有景翊在醫(yī)帳里,他也沒什么好不放心的,“早點(diǎn)回去歇著,注意安全?!?br/> “哦……好?!?br/> 直到沐浴更衣完畢,批完最后幾本加急公文,一個人躺在寢帳的大床上,蕭瑾瑜才隱隱覺得自己剛才好像做了什么不大明智的決定。
蕭瑾瑜在一片冰涼的被窩里翻來覆去折騰半天都沒法入睡,總覺得床上好像缺了點(diǎn)什么,烙餅烙到四更天的時候,蕭瑾瑜終于不得不承認(rèn),睡不著,就是因?yàn)槿绷四莻€枕邊人。
“來人?!?br/> 守在門外的侍衛(wèi)大半夜忽然聽到蕭瑾瑜絲毫不帶睡意的聲音,趕忙閃進(jìn)帳來,看到蕭瑾瑜衣衫齊整地坐在帳里,愣了一愣才道,“王爺有何吩咐?”
“楚楚可回寢帳了?”
楚楚的寢帳離他的帳子不遠(yuǎn),侍衛(wèi)守在他的帳子外面肯定能看得到那間帳子里有沒有光亮。
“還沒有。”
“你隨我去趟醫(yī)帳……我找那幾個大夫問幾句話。”
侍衛(wèi)一愣,看著眼睛里有些血絲的蕭瑾瑜,試探著道,“王爺,這都四更天了……”
“這會兒他們不太忙,說話方便。”
“是……”
蕭瑾瑜進(jìn)醫(yī)帳的時候,醫(yī)帳里絕大多數(shù)的傷兵是睡著的,三個大夫坐在椅子上睡得東倒西歪的,臉上滿是過度疲勞之后的倦容。
楚楚正彎腰站在一個傷兵的木板床前,袖子高挽著,全神貫注地為一個昏迷中的傷兵處理傷口,傷在大腿根上,因?yàn)橄惹疤幚淼么植?,下身已?jīng)潰爛成片,散發(fā)出陣陣惡臭,慘不忍睹。楚楚湊得很近,目光干凈坦蕩,臉上既看不出嫌惡,也看不出同情憐憫,虔誠專注的模樣讓蕭瑾瑜一下子想起她第一次幫他擦洗身子的情景。
蕭瑾瑜承認(rèn),他確實(shí)并不情愿被她照顧,但也不得不承認(rèn),被她照顧是種難以言喻的幸福,幸福到他一點(diǎn)兒也不愿意跟別人分享那種滋味。
“咳……”
蕭瑾瑜不輕不重地咳了一聲,驚醒了三個睡得很淺的大夫,驚覺了站在楚楚身邊給她幫手的伙計(jì),唯獨(dú)楚楚不見絲毫反應(yīng),仍然全神投入在眼前的傷口上。
蕭瑾瑜揚(yáng)手示意四個人不要出聲,對侍衛(wèi)低語了一句,徑自推起輪椅出了醫(yī)帳,停在醫(yī)帳外的空地上,一個透過從半開的窗戶可以看到楚楚身影的位置。直到侍衛(wèi)帶著那個睡眼惺忪的老大夫來到他面前,蕭瑾瑜才把目光挪開。
“草民……”
老大夫剛要跪拜,蕭瑾瑜就擺了擺手,“免禮了……我只問一件事,你想清楚仔細(xì)回答。”
“是。”
“據(jù)仵作檢驗(yàn),先前亡故的三位將軍生前都受過刀劍傷,他們可曾到醫(yī)帳來醫(yī)治?”
老大夫拱手答道,“是……全是草民治的。”
“他們也都在醫(yī)帳里住過?”
“那倒沒有……三位將軍傷得輕,就拿了些藥回去讓手下人幫忙敷,每天來醫(yī)帳里煎回藥……”老大夫轉(zhuǎn)頭看了眼光線昏暗的醫(yī)帳,嘆了一聲,“在醫(yī)帳里住的都是些傷得沒法伺候自個兒的小兵,這也就是在冷將軍的營里,要擱到別的營里,哪還管這些人的死活啊……還要多謝王爺大恩大德,準(zhǔn)楚姑娘來醫(yī)帳幫忙,這一宿可救了好幾條人命了。”
蕭瑾瑜臉上隱隱有點(diǎn)兒發(fā)燙,看了眼醫(yī)帳中那個嬌小的身影,“是她救的人,不必謝我……我想看看那三位將軍生前用的都是什么藥?!?br/> “草民這就去取方子?!?br/> “不要方子,無論口服的還是外敷的藥,全都照原樣各配一例,盡快送到我寢帳里?!?br/> “是?!?br/> 蕭瑾瑜回到寢帳就坐到書案后隨意翻著桌面上一切有字的紙頁,翻到楚楚白天送來的那張驗(yàn)尸單,看著上面秀氣的字跡,想到這字跡的主人,一時出了神,連楚楚走進(jìn)帳來站到他書案前都沒有察覺。
“王爺……王爺?”
蕭瑾瑜驀地回過神來,看著突然出現(xiàn)在面前的楚楚,愣了一愣,心里無端地暖了一下,“你怎么來了?”
楚楚還穿著那身沾著血污的衣裳,連袖子都沒放下來,一手拎著幾包藥,一手拿著兩個白瓷藥瓶,“我來幫徐大爺送這些藥來……”楚楚把藥擱到書案上,看著剛才被蕭瑾瑜一直拿在手里看起來沒完的驗(yàn)尸單,抿了抿有點(diǎn)兒發(fā)干的嘴唇,“我還想跟你說,我想再驗(yàn)一回那三具尸體?!?br/> 蕭瑾瑜微怔,“為什么?”
楚楚微低著頭,輕輕擰著眉頭,“我那會兒看著就是自殺的,可今天晚上聽景大哥和幾個傷兵聊那三個死人的事兒,有個傷兵說那個姓張的將軍跟他是同鄉(xiāng),不識字,死的前兩天還讓他幫忙給家里人寫信呢……不知道是不是我驗(yàn)得不夠仔細(xì),我想再驗(yàn)驗(yàn)。”
“可以。”
“那我等天亮了就去驗(yàn),我先回醫(yī)帳了……”楚楚看看蕭瑾瑜有些發(fā)白的臉色,“你快睡覺吧,吃完早點(diǎn)我就給你送藥來?!?br/> 不等蕭瑾瑜出聲,楚楚已經(jīng)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蕭瑾瑜突然發(fā)現(xiàn),從驗(yàn)尸回來之后,這丫頭好像就沒再對他笑過。
第十章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時候,楚楚才端著藥碗來到蕭瑾瑜的營帳里。
蕭瑾瑜還是坐在書案后,前夜送來的藥全被拆了封,齊齊地?cái)[在書案上,蕭瑾瑜輕輕皺著眉頭,手里拈著一片虎杖仔細(xì)地看著。
聽見熟悉的腳步聲,蕭瑾瑜抬起頭來,一眼就落在楚楚紅腫得像核桃一樣的眼睛上,她這副模樣表示她剛剛大哭過一場,哭了恐怕足有一個時辰。
蕭瑾瑜心里一緊,“怎么了?”
楚楚低著頭擱下藥碗,揉揉眼睛,“沒怎么,就是沒睡好……王爺,你還沒吃飯呀?”
蕭瑾瑜掃了一眼擺在一旁桌子上的早點(diǎn),一口沒動,早就涼透了。
蕭瑾瑜看著楚楚紅腫的眼睛,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有點(diǎn)胃疼,不吃了?!?br/> 楚楚一下子緊張起來,她清楚得很,這個人胃疼起來絕不像他說的這么輕巧,要是再不忘胃里墊點(diǎn)什么,一天下來保準(zhǔn)把他折騰得連疼的力氣都沒有了。剛想湊過去給他揉揉,突然想起點(diǎn)什么,怏怏地把剛想邁出去的一步縮了回來。
“要不……我去給你煮碗粥吧?!?br/> “不用……”蕭瑾瑜沒再追問,只看著楚楚空空的兩手,輕輕緊了下眉頭,“這回驗(yàn)出來,還是自殺?”
楚楚沒答,只揪著手指尖小心地道,“王爺,我想求你一件事?!?br/> 蕭瑾瑜向來聽不得她說這個“求”字,“你說?!?br/> “王爺,我想剖尸。”
蕭瑾瑜一怔。
楚楚抬起腫得發(fā)沉的眼皮,滿臉認(rèn)真,“我剛才去仔細(xì)驗(yàn)了一遍,可是看著還是自殺。尤其是那個勒死自己的人,脖子上的勒痕從力氣大小和方向上看,怎么看都是他自己弄的,可我還是覺得徐大爺說得對,心里有惦記的人,誰舍得死呀……所以我想剖開看看。”
“看什么?”
“我還沒想好……不過怎么也得看看他們胃里的東西,看看他們死前吃沒吃過什么亂七八糟的?!?br/> 蕭瑾瑜垂下目光看了眼面前鋪開的一排藥包,在這一點(diǎn)上,她倒是和自己想到一塊兒去了,只是他還沒有她想得那么直截了當(dāng)。
蕭瑾瑜想了片刻,淡淡開口,“我可以下準(zhǔn)驗(yàn)批文……但你要老實(shí)告訴我一件事?!?br/> 楚楚毫不猶豫地點(diǎn)頭,比起撒謊,她更擅長說實(shí)話。
蕭瑾瑜靜靜看著她,聲音沉了沉,“我讓你生氣了?”
楚楚被問得一愣,蕭瑾瑜深邃的目光像是一直看到了她心底里去了一樣,看得她一陣心虛,低下頭來,抿了抿嘴唇,小聲地道,“沒有……”
蕭瑾瑜翻出她以前說過的一句話回敬給她,“仵作說謊死后是要被閻王割舌頭的?!?br/> 楚楚耷拉著腦袋嘟囔了一聲,“反正都說了好幾回了……”
“那就是說,說沒有是撒謊的?!笔掕れo靜地看著她,“為什么生氣?”
楚楚把腦袋埋得低低的,好半天沒出聲,蕭瑾瑜也沒有就此作罷的意思,耐心十足地等她開口。
楚楚只得抿了抿嘴唇,“我……我要是說實(shí)話,你也得跟我說實(shí)話。”
蕭瑾瑜點(diǎn)頭。
楚楚看著自己的手指尖,“你老是不愿意讓我伺候你……你是不是嫌我是仵作,晦氣啊……”
蕭瑾瑜好一陣子沒說話,楚楚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正撞上他陰沉一片的臉色,慌忙把頭垂了回去。
又過了一陣子,楚楚才聽到蕭瑾瑜明顯冷了一層的聲音,“你告訴我,仵作是干什么的?”
楚楚愣了愣,不知道蕭瑾瑜怎么突然問出這么一句,但想起蕭瑾瑜的臉色,還是乖乖地答道,“驗(yàn)死驗(yàn)傷的。”
“驗(yàn)死驗(yàn)傷做什么?”
“查人是怎么死的,怎么受傷的?!?br/> “查這些做什么?”
“抓兇手,給人洗冤報(bào)仇?!?br/> “那你告訴我,這些事晦氣在哪兒?”
蕭瑾瑜苦思冥想了一晚上,還特意把冷月叫來問了一遍那天在停尸營帳里她跟楚楚說了些什么,所有自己可能惹到她的地方都想了,結(jié)果想破腦袋也沒想出來藏在她腦袋瓜里的竟是這個。
蕭瑾瑜實(shí)在是氣不打一出來,聲音冷硬得嚇人,“你身為仵作,自己都嫌自己做的事晦氣,還做它干什么……從今天起你再也別碰仵作的事,我天天躺在床上讓你伺候,行不行?”
眼看著蕭瑾瑜的臉色變得煞白一片,楚楚趕忙奔過去,拉住蕭瑾瑜氣得微微發(fā)抖的胳膊,“王爺,你別生氣!”
蕭瑾瑜不輕不重地掙開楚楚的手,“憑什么?”
“我……我錯了!”
看著楚楚急得掉下眼淚來,蕭瑾瑜也冷硬不下去了,瞪了她一眼,無聲嘆了口氣,“寫三千字的反省,回頭連同剖驗(yàn)的尸單一起交給我?!?br/> “我,我不會寫……”
“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寫?!?br/> “唔……行!”
蕭瑾瑜好氣又好笑地看著這個一瞬間就破涕為笑的人,從懷里拿出手絹遞給她,“就為這事哭成這樣?”
楚楚拿著蕭瑾瑜的手絹胡亂抹了把臉,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了搖頭,挨在蕭瑾瑜身邊小聲地道,“那些傷兵知道我也管驗(yàn)尸,就都不讓我給他們治了……連我給他們熬好的藥都被他們偷偷倒了……”
蕭瑾瑜想起昨晚她給人治傷的時候那副專心致志的模樣,看著她紅腫的眼睛里滿是失落,既氣不過又心疼得很,伸手把她圈在身邊,撫上那雙水汪汪的眼睛,“他們配不上?!?br/> 楚楚抹干黏在臉蛋上的眼淚,展開一個暖融融的笑容,“沒事兒,反正還有那些昏迷不醒的,我就努力把他們救活吧!”
“我替他們謝謝你”
楚楚看著蕭瑾瑜緩和下來的臉色,舔了舔嘴唇,“那……你能親我一下嗎?”
“當(dāng)然?!?br/> “那……那三千字能不寫了嗎?”
“不行?!?br/> 楚楚本想立馬就去剖驗(yàn),蕭瑾瑜看著她顯然一副筋疲力盡的模樣,就以需要先跟冷沛山商量為由把她打發(fā)回營帳睡覺去了。楚楚一走,蕭瑾瑜就帶侍衛(wèi)去了醫(yī)帳,剛靠近醫(yī)帳就聽見里面一陣此起彼伏的喊聲。
“滾!滾!滾?。 ?br/> “快滾!滾!”
“滾啊!再不滾老子今天晚上燉了你!”
侍衛(wèi)全身繃緊,手按刀柄一步從蕭瑾瑜身后閃到了前面,警惕地聽著帳里的動靜。
“……抽他!使勁兒抽!”
“你個山炮,別打腦袋……抽大腿??!閃開我來!”
看著蕭瑾瑜一臉的云淡風(fēng)輕,侍衛(wèi)低聲道,“王爺,卑職進(jìn)去看看。”
“不急,等等……”
“是。”
蕭瑾瑜不急,醫(yī)帳里面的人可是越罵越急了。
“你滾哪兒去……回來!你給我滾回來!”
“你他媽再不聽話老子睡了你媳婦!”
侍衛(wèi)實(shí)在聽不下去了,“王爺……”
蕭瑾瑜終于點(diǎn)了點(diǎn)頭。
侍衛(wèi)一閃就沖了進(jìn)去,“住手!”
話音還沒落定,人就傻在原地了。
七八個裹著繃帶的人在醫(yī)帳的一片空地上圍了個圈,圈里面有三個人并排趴在地上,每人手里都拿著根笤帚苗,臉紅脖子粗地拼命撥拉著幾只正在努力滾糞球的屎殼郎。剩下那些起不來床的,也都瞪大了眼睛拼命扭著脖子觀戰(zhàn)。
一個兩條腿上都裹著厚厚一層繃帶的小將直挺挺地趴在地上,一張臉急得紫紅,頭也不抬地使勁兒撥拉著一只明顯偏離賽道的屎殼郎,“不能住手……不住手這兔崽子都不往正道上滾!”
“快看快看!馬上……這只馬上就到了……又是這只……”
有人這么一叫,本來就一張娃娃臉沒有存在感的侍衛(wèi)立馬被滿帳的人當(dāng)成了空氣,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又全投給那幾只屎殼郎了。
“快!快滾!快滾!贏了贏了贏了……贏了!”
“唉……咋又是他?。 ?br/> 歡呼聲混著嘆氣聲,就聽到一個人笑意滿滿地道,“承讓,承讓,愿賭服輸,愿賭服輸啊……”
就看近半數(shù)圍觀的人哭喪著臉沖著人堆中央一個盤腿坐在地上的人低下頭來,不情愿卻依舊整齊響亮還拖著長腔地喊了一聲,“爺爺……”
眾人的腦袋剛低下去,帳門處突然傳來幾聲清冷的咳嗽。
侍衛(wèi)半掀著門簾,蕭瑾瑜就坐在門口,從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被圍在中間享受眾人山呼爺爺?shù)哪莻€人的臉,其實(shí)不看他也知道,除了景翊,也沒別人敢在冷沛山的軍營里干出這種聚眾賭屎殼郎的事兒來了。
看到蕭瑾瑜似笑非笑的那張臉的瞬間,景翊“蹭”地從人堆里站了起來,腿腳麻利得都對不起纏在兩條腿上的那層厚厚的繃帶。
趁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景翊身上,侍衛(wèi)閃身出去,落下門簾,推著蕭瑾瑜離開,動作又快又輕,好像這倆人從來沒在帳門口出現(xiàn)過似的。
景翊抄起地上的拐杖,撇開滿地的孫子和屎殼郎,高一腳低一腳地奔了出去。
“哎,二狗子,你干啥去啊……你還沒應(yīng)聲呢!”
“尿急尿急……”
景翊沿著蕭瑾瑜的輪椅印子一瘸一拐地追到馬廄后面的干草垛邊上,蕭瑾瑜已經(jīng)支遠(yuǎn)了侍衛(wèi),靠著椅背松散地坐著,饒有興致地把一根柔韌的草葉繞在指間玩弄。
景翊抱著拐杖笑得像棵沒包住心的大白菜似的,“王爺,你怎么不打個招呼就來了啊……你招呼一聲我過去就是了嘛,你說這大冷天的還讓你跑這么一趟……”
蕭瑾瑜抬眼看看他這副很像那么回事兒的傷兵打扮,“二狗子?”
“娘娘賞的名兒,平易近人嘛……”
蕭瑾瑜把目光移到景翊裹著繃帶的小腿上,“你是怎么騙得大夫給你裹成這個德行?”
景翊抬了抬長腿,“我之前光用了櫸柳樹皮做假傷,娘娘說不夠真,又偷偷拿巴豆汁給我抹了一遍,抹完就腫起來了,就被裹成這樣了……”
蕭瑾瑜眉梢微揚(yáng),“你怎么知道用櫸柳樹皮作假?”
景翊頓時覺得脊梁骨上刮過一陣小涼風(fēng),“那什么……”
蕭瑾瑜冷著一張臉,“你在軍營里見過小月了?”
景翊掃著蕭瑾瑜的下身笑得意味深長,“食色性也,王爺你又不是不明白……”
蕭瑾瑜賞給他一個飽滿的白眼,“你還記得這是在什么人的軍營里吧?”
冷沛山的那張臉在腦海里一晃,景翊立馬可憐兮兮地靠在拐杖上,站得比蕭瑾瑜還晃晃悠悠的,“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看在我傷成這樣還舍命給你刺探情報(bào)的份上……”
蕭瑾瑜沒有一點(diǎn)兒可憐他的意思,“說吧,那些屎殼郎都跟你說什么了?”
“我那不是看這群孫子不知好歹,替娘娘出口氣嘛……這鬼地方也找不著蛐蛐啥的,正好有個徐老頭養(yǎng)了一罐子療腫惡瘡的屎殼郎,反正軍營只說不能賭博不能斗雞斗蛐蛐,又沒說不能賽屎殼郎滾糞球……”景翊越說越得意,“老天爺都保佑我逢賭必贏,這回我挑的那只實(shí)在太聽話了,撥拉到哪條道上就照著那條道滾直線,從來都不瞎拐彎,我還沒出千呢就連贏四場了……”
“那這群孫子都告訴你什么了?”
“他們都是些蝦兵蟹將,說的那些話里瞎猜的比知道的多,倒是徐老頭說過,死的那三個人先前都長過惡瘡,都是用這些屎殼郎治好的,聽說這些小玩意兒管用的很,那徐老頭叫它們什么來著……鐵甲將軍!”
“然后呢?”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br/> 蕭瑾瑜眉頭一皺,景翊立馬站得筆直,“我回去接著問那群孫子!”
“等等,還有件事……楚楚是仵作這事,是她自己跟醫(yī)帳里的人說的,還是有什么人在醫(yī)帳里傳開的?”
“這個我還真沒注意……馬上查!”
第十一章
楚楚一覺醒來的時候天都黑了,一骨碌爬起床來,匆忙拾掇一下就奔去了蕭瑾瑜的寢帳,剛一進(jìn)帳子就見蕭瑾瑜坐在書案后面,一手翻著案卷,一手拿著半塊饅頭慢慢啃著。
“王爺,你怎么光啃饅頭呀!”楚楚一把奪過蕭瑾瑜手里的饅頭,才發(fā)現(xiàn)這半塊饅頭已經(jīng)沒有熱乎氣了,“他們怎么拿涼饅頭給你吃啊!”
“早上剛拿來的時候還挺燙的……”蕭瑾瑜笑了笑,“軍營里糧食比銀子金貴,浪費(fèi)了可惜?!?br/> 楚楚這才發(fā)現(xiàn),桌上到現(xiàn)在還擺著那幾樣早點(diǎn),其中就有一盤饅頭,白天來的時候盤子里是兩個,這會兒少了一個。
“那也不能這么吃??!”
楚楚把桌上的碗碟全收到托盤里,端起來就去了伙房,回來的時候這些冷飯全變了模樣,饅頭切成了片,裹上蛋液煎得嫩黃,牛肉片撕成細(xì)絲,又切了些青菜絲和冷粥煮在了一起,那碟咸過了頭的咸菜疙瘩切成小丁就倒進(jìn)炒鍋里,和兩把毛豆二兩肉丁炒了一盤菜,香噴噴熱乎乎地?cái)[到了蕭瑾瑜面前。
蕭瑾瑜一樣嘗了幾口,突然可惜起安王府這些年倒掉的剩菜剩飯來。
楚楚看著蕭瑾瑜吃得有滋有味,得意地笑著,“這可比涼饅頭好吃吧!”
“嗯……你吃過飯了嗎?”
楚楚搖搖頭,“我想先去醫(yī)帳里幫幫忙,回來再吃?!?br/> 蕭瑾瑜不察地蹙了下眉頭,輕輕擱下手里的筷子,微微抬頭看向楚楚,“楚楚……你驗(yàn)尸的事,是誰告訴醫(yī)帳里的人的?”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一下子他們就全都知道了?!?br/> “那幾個大夫也知道了?”
楚楚點(diǎn)點(diǎn)頭,聲音里有點(diǎn)失落,“有兩個大夫也不愿意跟我說話了……”話音一轉(zhuǎn),楚楚又揚(yáng)起笑臉來,“不過徐大爺和吳大哥是好人,他倆都說驗(yàn)尸是也是救人,是積德的好事兒,我晚上坐在草垛后面哭的時候,吳大哥一直陪著我來著,他怕我坐在外面凍著,還把他自己的衣服披給我了……我剛才去醫(yī)帳里看了一眼,徐大爺說他昨天晚上凍發(fā)燒了,在他們大夫住的帳子里歇著呢,我一會兒煮個湯去看看他?!?br/> “你們……你們昨晚說過些什么?”
楚楚看著蕭瑾瑜不知怎么就白起來的臉色,忙道,“我什么都沒跟他說!真的!我一直哭,他就一直坐在我旁邊看著,一個字都沒說?!?br/> 蕭瑾瑜輕抿了一下血色淡薄的嘴唇,剛要開口,帳簾突然掀開,帶進(jìn)一股夾著沙粒的冷風(fēng)。
“王爺,出事了!”
冷月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進(jìn)來,感覺到帳里氣氛不大對勁,退出去已經(jīng)來不及了,索性低頭一跪,“王爺恕罪!”
“說?!?br/> “景翊……景翊瘋了!”
蕭瑾瑜靜默了一陣,“哪種瘋?”
“真瘋……我倆在營地外面燒火烤羊肉,烤著烤著他就要往火堆里跳!”
蕭瑾瑜一怔,楚楚也驚得瞪大了眼睛,“那景大哥怎么樣啦?”
“我一急就把他打暈了……”冷月抬起頭來,滿眼焦急地看向蕭瑾瑜,聲音卻低了一重,沉了幾分,“王爺……那賊人怕是盯上景翊了。”
“出去的時候可有人看見?”
冷月毫不猶豫地?fù)u頭,“他抱我出去的……他的輕功應(yīng)付軍營里這些人綽綽有余。”
“回來的時候呢?”
“我背他回來的……這里的哨防我清楚,肯定都避開了?!?br/> “景翊現(xiàn)在何處?”
“在我床上,還昏迷著……”
蕭瑾瑜眉心微緊,“傳大夫了?”
“沒敢……”冷月抿抿發(fā)干的嘴唇,“他那些亂七八糟男人女人的事兒我爹知道得比我都清楚,早就卯著勁兒要削他了……”
“我去看看……”
楚楚忙道,“我也去!”
“你回醫(yī)帳,等我吩咐?!?br/> “哦……好?!?br/> 沒進(jìn)帳子之前,蕭瑾瑜就接連考慮了十幾種可能,并且已經(jīng)做了最壞的準(zhǔn)備。
在聽蕭瑾瑜吩咐辦事的這百十號人里,比武功,景翊是當(dāng)仁不讓的倒數(shù)第一,但要比細(xì)心謹(jǐn)慎,就是唐嚴(yán)這樣的老江湖也要差他一截。
所以他才放心地讓景翊潛進(jìn)軍營來,卻沒想到……
在景翊毫無提防的情況下誘他中招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是在他百般警惕的時候,更何況,還是在冷月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他能理解向來處事冷靜果斷的冷月怎么會慌成這個樣子。
進(jìn)到帳子里,一眼看見床上的景翊,蕭瑾瑜從身體到表情全都僵了一下。
那個把冷月急得眼睛發(fā)紅,把他驚得手心發(fā)涼的人,這會兒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衣衫凌亂,一條長腿蕩在床邊,鼾聲大響,口水流了一枕頭,就只有左臉上的一個五指印能證明冷月確實(shí)在短時間內(nèi)對他動過粗。
一時間冷月和蕭瑾瑜都愣在原地。
不用摸他的脈都看得出來,這人哪是昏迷,分明是睡著了,而且還睡得正美。
冷月先在怔愣里回過神來,臉頰“騰”地漲紅了,“王爺……剛才,剛才他還不是這個德行呢!”
“嗯……”
蕭瑾瑜相信,剛才冷月那副急得快哭出來的表情絕對不是逗他玩兒的,但躺在床上的這個人就沒準(zhǔn)兒了。
冷月看著蕭瑾瑜半信半疑的神情,心里一急,捏著拳頭就沖了過去,“景翊!你給我起來!”
床上的人在香甜的睡夢里不耐煩地咂了咂嘴,“唔……”
“起來!”
景翊連眼睛都不睜一下,伸手就把床邊人拽進(jìn)了懷里,“烤好了嗎……”
被蕭瑾瑜和楚楚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冷月掙不開景翊的束縛,一張臉漲得通紅,“烤你姥姥!”
“老了不好吃了……”
“……你給我起來!”
景翊無賴地把臉埋在冷月飽滿的胸峰間,箍在冷月背后的手滑過她窈窕的腰肢,輕巧地扯開她的衣帶,熟門熟路地溜進(jìn)衣服里,冷月還沒來得及推開他,景翊已經(jīng)迅速在這副精美絕倫的身子上挑起了一片片火熱,“吃飽了就起……”
景翊挨得太近,想抽他一巴掌都抽不著,這人又撩撥得太是地方,冷月頓時酥軟得一點(diǎn)兒力氣都提不起來,喘息凌亂不堪。
“景翊……唔……你……混蛋……”
景翊手上又使了點(diǎn)兒壞,冷月最后一點(diǎn)兒清醒也被燒得灰飛煙滅了,不由自主地摸上景翊肌骨均勻的身子……
“混蛋……”
蕭瑾瑜眼睜睜地看著景翊心滿意足地把到手的獵物壓到床上,等到他正要動手享用的時候,不慌不忙地干咳了兩聲。
景翊迷迷糊糊中沒在意,冷月卻像是被一盆子涼水從頭澆到腳,一下子醒過了神來。
當(dāng)著王爺?shù)拿?,她居然…?br/> 一時羞惱,冷月毫不猶豫地飛起一腳,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把景翊踹了下去,“你混蛋!”
景翊翻了個身趴在地上,幽怨地捂著摔得生疼的屁股,“你才混蛋……”
冷月生怕他嘴里再吐出點(diǎn)兒什么來,衣服都沒來得及扯好就氣急敗壞地跳下床,揪著耳朵就把景翊拎了起來,一直拎到蕭瑾瑜面前,“睜眼!說人話!”
“唔……唔?”迷迷糊糊地掃到蕭瑾瑜那張沒有表情的臉,景翊瞇成縫的狐貍眼頓時睜得溜圓,“王王王王……”
蕭瑾瑜冷眼看著他,“你是被狗咬了?”
“不是不是……你怎么在這……這,這,這……這是哪兒???”
冷月下狠手把他耳朵又?jǐn)Q過半圈,“裝!再裝!”
景翊一手捂著生疼的屁股,一手捂著更疼的耳朵,滿臉無辜淚眼汪汪地迷茫看著四周,“誰裝了……不是在烤羊肉嗎?”
冷月甩開他的耳朵,狠瞪過去,“你不是想把自己一塊兒烤了嗎!”
“唔……為什么?”
“你問我我問誰去啊!”
“小月,”蕭瑾瑜眉梢微揚(yáng),“你剛才沒對他的腦袋下狠手吧?”
冷月一愣,“沒有……吧。”
景翊立馬應(yīng)景地貼到冷月身邊,整個人軟塌塌地靠上去,把下巴頦粘到冷月肩膀上,“好疼……”
冷月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到底沒舍得把他推開。
蕭瑾瑜看向正在使出所有賴皮的本事以求活路的景翊,“景翊,你真就只記得烤羊肉了?”
景翊可憐兮兮地點(diǎn)點(diǎn)頭。
“烤羊肉之前呢?”
“點(diǎn)柴火?!?br/> “再前呢?”
景翊摸上冷月的細(xì)腰,“就你剛才看見那樣……”
冷月黑著臉一肘子頂過去,景翊趴在她身上可憐兮兮地叫了一聲。
景翊這么一叫,冷月突然想起些什么,一個激靈,迅速掃視了一遍整間帳子,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壞了……”
蕭瑾瑜輕蹙眉頭,“怎么了?”
“我背景翊回來之前在篝火附近發(fā)現(xiàn)了那個苗人巫師,就一并把他抓來了……”冷月皺眉看著床尾處松松地落在地上的一段布帶,“應(yīng)該是剛才趁我出門的時候逃了?!?br/> “他可懂武功?”
冷月毫不猶豫地?fù)u頭,“不懂武功,也不會說人話?!?br/> 蕭瑾瑜微微點(diǎn)頭,“你速速去找,務(wù)必在其他人遇上他之前把他找到?!?br/> “是。”
蕭瑾瑜慢慢推著輪椅從冷月的寢帳出來,不急不慢。已經(jīng)交代下去的事情他絕不會忘,但一般也不會去多想,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否則早幾年前就活活累死了。
這件事上他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習(xí)慣,可有件事他還沒來得及習(xí)慣。
從冷月的帳子里出來,蕭瑾瑜直接去了軍營里大夫們合住的營帳。近日來幾個大夫一直在醫(yī)帳里沒白沒黑地忙活,這頂帳子也就成了大夫們暫放細(xì)軟的地方,侍衛(wèi)幫蕭瑾瑜掀開帳簾的時候,帳子里就只有吳琛一個人,披著厚厚的被子盤坐在一張窄小的木床上,借著小炕桌上的一根蠟燭,專注地看著手里的一本書。
侍衛(wèi)清了清嗓,“吳琛,見過安王爺?!?br/> 看見帳子里突然進(jìn)來兩個人,吳琛已經(jīng)嚇了一跳,再聽見侍衛(wèi)這么一句,吳琛慌得裹著被子就從床上滾了下來,連帶著炕桌一塊兒掀到了地上,蠟燭突然熄滅,帳子里頓時漆黑一片。
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傳來吳琛哆哆嗦嗦的聲音,“小民拜……拜見安王爺!”
聲音未落,侍衛(wèi)已擦亮了隨身的火折子,重新點(diǎn)起蠟燭,照亮了吳琛的滿頭大汗,也照亮了蕭瑾瑜一片慘白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