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吃完飯,霍士其看著招弟收拾好碗筷鍋子出去,才問妻子:“二丫呢?是不是又去找月兒了?”
????十七嬸正守在油燈下縫補一條棉褲的褲腳,聽丈夫問自己話,就停了手里的針線活路,輕輕點了點頭,嘆了口氣說道:“是啊。聽逃難過來的人說,朝廷在北邊吃了敗仗,死了幾萬人……”
????霍士其端著茶盞,不耐煩地打斷婆娘的話:“別聽人亂嘈嘈!那是無聊人傳的無聊事,你別信,也別瞎傳?!边M了九月,這條消息就開始在各地流傳,先開始只是一些捕風捉影的謠言,后來就傳得越來越厲害,鬧得人心惶惶。起先他是不信這鬼話的。事情明擺著,澧源大營和三大衛(wèi)幾萬大軍,又是蕭上柱國親自掛帥,就算打得不順利,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吃敗仗!直到這回去縣城,他才從霍六知道這傳言竟然是真的一一朝廷在草原上不僅是敗了,而且是大敗,十萬大軍里,逃回來的還不到一半;帶兵的幾個老將大將,蕭堅在渤海衛(wèi)被拘押,楊度在渤海衛(wèi)被解職,燕山衛(wèi)的提督李慳在定晉衛(wèi)下獄,還有個郭什么的已經(jīng)被押解回上京……
????十七嬸把針在發(fā)髻里抿了下,又低頭去給褲腳納線,笑道:“我倒是想傳,也得有人肯聽我說呀?!彼涣醚劭匆娏苏煞虻哪榮èyīn郁幾乎能擰出水,眉頭也緊緊地攢在一起,心頭一跳,唬得針尖扎了手指也沒馬上察覺到疼,問:“朝廷真是打敗了?”
????霍士其咽下口唾沫,輕輕地“嗯”了一聲。
????十七嬸半天沒言語,然后說:“其實,有個事情,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她她望著搖曳的燈花出了會子神,才吞吞吐吐地說道,“昨個晌午,我去張家磨坊里碾米,聽人說,……聽人說,和尚怕……怕是歿了?!?br/>
????霍士其只是端著茶盞“唔”了一聲,似乎有些神不守舍,半天才迷惑地眨著眼睛問道:“你剛才說啥?怎么就突然提到和尚了?!蜕性趺戳??他捎信回來了?”
????“沒。就是聽人說,他可能出事了……”
????霍士其驀地皺起眉頭:“他出事了?他能出什么事?他在后面運糧,怎么可能出事?!”他一聲接一聲地追問,越說聲音越大?!澳阕屛艺f你什么好!你成天價吃飽了沒事,就知道學粗莽婆娘渾扯這些屁話?一一和尚是咱們的什么人?這些話你能說?你……”到最后他再也壓不住心頭的一股邪火,猛地把茶盞朝桌上一頓,湯水茶渣灑了一桌,厲聲喝問道,“‘他們’是誰?我這就去找他們理論!”
????十七嬸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騰地紅了臉,小聲地辯解道:“他們議論的時候,讓我不小心聽見的。我也沒和別人說起過,就只告訴了你?!?br/>
????霍士其仰頭深吸了一口氣,強自按捺下心頭騰騰亂躥的怒火,問道:“少和我說這些!我就問你,誰在背后說的這些話?”
????“……聽說,這話最早是從后鎮(zhèn)頭的田家老婆婆嘴里說出來的。前些天,她大白天夢見自己的倆孫子給她托夢,讓家里給他們燒紙錢。她還說,她看見和老田家倆后生在一起的有集鎮(zhèn)上好些人,和尚也在他們也在……”
????她的嘮叨讓霍士其忍無可忍,一把抓起茶盞就想朝婆娘砸過去,末了終究沒狠下心,使勁地把碗摜在地上,罵道:“你,你……你這死婆娘!怎么就這么不曉事?”
????十七嬸被摔得七八片的碎盞嚇了一跳,這才發(fā)覺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又說錯了話。
????霍士其黑著臉,額頭上青筋突突地爆起,喘著粗氣在腳地上兜了四五轉(zhuǎn)。他真想把婆娘捶一頓!這種話別人可以傳揚,她怎么能掛在嘴邊?和尚在前面出兵放馬,刀頭上舔血的勾當,最忌諱的就是這些事情!轉(zhuǎn)了幾圈,他突然記起來一樁事:北邊大敗,潰兵說話就要退下來,這些散兵游勇沒了指揮約束,比什么都可怕一一他們可是什么事都敢干的……
????他立刻對婆娘說道:“趕緊把家里的要緊東西收拾收拾,我去叫上月兒盼兒還有孫仲山媳婦,咱們連夜去縣城六哥家躲幾天!”
????“咋啦?出了什么事,你這么急急慌慌的?”
????“問那么多干什么?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霍士其兩步趕到屋門口,甩了綿鞋,把一雙沾滿泥漿子的牛皮靴套上,“你忘記東元三年那樁事了?”
????一提到東元三年,十七嬸禁不住激靈打了個冷戰(zhàn):“天爺!我怎把這事忘了!”東元三年她已經(jīng)十多歲,早已經(jīng)記事,所以那一年的事情記得清清楚楚。那年chūn天,突竭茨在廣平驛大破趙軍,落敗的趙兵把南邊的幾個州縣鬧騰得烏煙瘴氣。不單是兵禍,還有匪患,幾股大土匪借著亂趁火打劫,被禍害的村莊寨子不計其數(shù)。她至今都還記得那些看起來比土匪還土匪的兵,一個個都象一群餓狼一樣在莊子里左沖右撞,看見什么都搶,錢、糧食、牲畜、布匹……幾乎就沒有他們不要的東西。他們不僅搶財物東西,還搶女人,她的兩個本家嬸嬸就是被這些土匪兵糟踐了,自己投井尋了短見……
????她趕緊把手里的活計扔到一邊,一頭揚著聲氣喊招弟來幫忙,一頭翻箱倒柜地收拾東西,看丈夫已經(jīng)套上出門的靴子,急忙問道:“這么晚縣城都宵禁了,咱們到了怎么進城?要不咱們明天一早再走?”
????“不能等!”霍士其站在滴水檐下仰頭看看天。雨還在濛濛飄灑著,天還麻糊糊地泛著白光?!跋慌?。月兒那里有勛田的赤帛紅契,屹縣城敢不開門!”
????勛田!
????他的話剛剛出口,夫妻倆的心頭就都是咯噔一聲。和尚領(lǐng)著勛田哩,他們怎么把這件大事忘了!別人能逃,和尚不能跑?。e說和尚,就是住他家里的月兒和楊家兩個女子也不能逃,哪怕是突竭茨人打過來,整個霍家堡的人都跑光了,如今住在商家大院里的人也是一個都不能跑!不守勛田,就是“棄土”的罪,是永不赦的死罪!
????十七嬸焦愁地望著丈夫,問:“那,現(xiàn)在咋辦?”
????霍士其沉默了一下,平靜地說:“你把東西收拾收拾歸置一下。招弟,去喊上妹妹。咱們都去和尚那邊?!?br/>
????十七嬸眼神復(fù)雜地望著丈夫,猶豫了一下,再沒有言聲。她能理解丈夫為什么要這樣做。他一直在為蓮娘的事情而深深自責;要是這一回再拋下月兒,那即便到最后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他也再也沒有臉去面對和尚,下半輩子也會在別人的奚落和恥笑中度過。這可是比他保不住自己的秀才冠還要嚴重的事情!被捋去功名,還可以說是他學識不夠運道不好,可要是他在這時候舍棄月兒他們獨自逃命,別人會怎么看他?那時候,他在別人眼里就是個真正的小人,他們這一家人也永遠不會再有翻身的時候一一誰敢和一個無仁無義無禮無智無信的違悖五常的家伙打交道呢?
????她很快收拾好家里僅剩的一點值錢東西,又給大人娃娃抓了幾件換洗衣裳,就帶著兩個閨女和丈夫一道出了門,上了自家的馬車。雖然和商家就在一座集鎮(zhèn),根本不用坐車,可她舍不得這架馬車一一這是她的大丫出嫁前,短命女婿孝敬他們兩口子的禮物,是大丫為他們倆“掙”下的一份家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