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軍事會議沒有取得任何結果。
????會議剛剛結束,陳璞就帶著兩位新任軍司馬還有衛(wèi)牧陸寄,一起去探望正在官驛里休養(yǎng)的商成。
????燕州城里有兩處官驛。新官驛是李慳上任之后下令修建的,就在城西清涼寺背后。那里地方小,房子也修得很緊湊,住宿條件簡陋不說,周圍的環(huán)境也不好,因此上驛館雖然離幾個大衙門都很近,但是自建成以來,基本上沒接待過多少來燕州公干的官員,一直處于半歇業(yè)的狀態(tài)。與這里的冷清形成鮮明對照的是衛(wèi)軍設在東城外座牌集的驛館。因為座牌驛的房屋院落都修得寬敞氣派,環(huán)境也好,住宿吃喝都不錯,又沒有宵禁,同僚間有個來往交道很方便,所以享受著朝廷豐厚公差補助的官員們寧可每天多跑些路,也要住到座牌集去。至于離提督府不遠的老官驛,那是三十多年前燕山設衛(wèi)時修的,當時就用了三萬多個工,前后一共花了十幾萬緡,建出來的驛館有廳堂有居室有走廊有花園,四周還有高高的院墻,壯闊華美不輸清涼寺這樣的莊嚴古剎,森嚴氣派比燕山提督府也不差幾分,至今也是燕州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好邸宅。也正因為如此,李慳上任之后就借口多年失修封閉了這里,又在城西建起了新官驛;等新官驛落成,悄無聲息地這里就成了李慳的宅院。
????如今,隨著李慳兵敗獲罪,他的家人也跟著倒了霉。雖然李家人一時還不清楚朝廷會給李慳定個什么罪名,但他們在聽說李慳被鎖拿進京的消息之后,立刻就從占了多年的老官驛里搬出去,在外面重新賃了個不起眼的小院落,百多口人磨磨捱捱地擠在一起,終日惶惶地等待著朝廷的發(fā)落。
????眼下商成就住在老官驛的一個小院落里。
????隊伍撤回燕山之后,他和大多數(shù)五品以上的軍官一樣,也被單獨拘禁起來接受朝廷和兵部的勘察。但他一來是突圍之前才提拔起來的高級軍官,北征失利和他沒有什么關系;二來他本身就負了重傷,而且在突圍時又立了很大的功勞,所以對他的調查很快就結束了?;謴吐殑罩?,因為傷病的原因,他暫時還沒有直接指揮隊伍,而是被安排在這里來繼續(xù)休養(yǎng)。
????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他身上的幾處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雖然人還有點虛弱,但是行動并沒有什么障礙,平時晌午太陽好的時候,他也會到院子里走一走轉一轉,活動一下身上快生銹的零件。可他現(xiàn)在還沒法回去帶兵。他的眼疾還很嚴重,除了迎風流淚的老毛病之外,這一回受傷之后還添了個新毛?。河袝r候他會感到右邊的眼睛酸澀發(fā)脹,就象是有人在使勁地把眼球朝眼窩里擠壓一樣,而且右邊的太陽穴時常有一種針扎般的刺疼,疼得厲害的時候,似乎半邊頭都在發(fā)痛……
????現(xiàn)在,他又是在睡夢里被一陣頭疼給喚醒了。
????他躺在炕上,一口一口地吸著涼氣,右手的四個指頭壓著右眼的眉棱上,用大拇指使勁地抵著太陽穴。右邊的太陽穴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一蹦一蹦地向外跳,每跳一下,就象有人拿木棍在他腦子里敲一下,耳邊嗡嗡直響,半邊頭都在作疼。最讓人惱火的是,疼痛并不是固定在一個地方,東一下西一下地,讓他根本就沒辦法防備。他幾乎都不能克制自己的情緒了,胸膛里仿佛郁結著一口氣,只想大喊大叫幾聲來消解痛苦……
????可他并沒有叫嚷。夜已經深了,別人都早已經睡下了,他不能因為自己的痛苦而去把別人都吵醒。更重要的是,就算他吵醒了別人,痛苦還是需要他自己來承受。當然,他也可以把就睡在廂房里的祝大夫請過來,請他用針灸給自己緩解疼痛;但是針灸并不是立竿見影的止疼手段,也要好半天才能見效,說不定等大夫把針準備好,頭疼就已經停了。
????他閉著眼睛,努力讓注意力從頭疼上轉移到別的地方。
????隔著厚厚的幾床褥子,他依然能感覺到堅硬冰涼的炕磚。他正發(fā)著眼疾,不敢燒炕,怕炭灰和炭氣令他的眼疾更嚴重;也沒燒火盆,所以偌大一間上房,黑黢黢冷冰冰地沒一點暖意。院子里的某個角落傳來一聲貓叫。遠處有狗吠,叫了幾聲就沒了聲氣。隱隱約約地似乎還聽到什么人在說話,也不知道是在訓狗還是在叫門……
????他聽到外邊大屋的房軸輕輕響動了一下,然后就看見一個黑乎乎的人影掀開了里屋的棉布門簾;大屋里的油燈光亮立刻從門簾縫隙里鉆進來。這個人并沒有進屋,就立在門簾后探著頭朝屋子里張望。
????商成知道,這是他剛才不小心發(fā)出的幾聲呻吟驚動了外面值夜的親兵,而且他已經從這人任矮墩墩的壯實身板上辨認出,這是蘇扎??刺K扎輕輕地放下門簾要退出去,他開口叫住了他,問道:“什么時辰了?”
????“稟大人,更鼓已經打過三回了?!?br/>
????子時了。商成揉著太陽穴想了想,便坐起來,伸手在鋪蓋邊找到了自己的皮襖子,披在肩膀上,然后對蘇扎說:“你把燈點上。睡不著,想看看書?!?br/>
????蘇扎去大屋里點了兩個臺燈籠拿過來,都放在商成背后的壁洞里,又扯了兩床被褥墊在商成背上,讓他斜靠著更舒服一些。做完這些,他看商成還捏著拳頭用指關節(jié)敲太陽穴,就關切地問道:“大人頭疼得厲害?”他入伍已經快一年了,也交了幾個能說得來的投契朋友,大家平日里沒事渾耍在一起吃飯喝酒扯閑篇罵娘,所以現(xiàn)在漢話已經說得很流暢?!耙灰胰グ炎4蠓蚝斑^來?”
????商成搖了搖頭,吁著氣說道:“算了,太晚了?!彼皖^看了看手里拿的隨手取來的一卷《前唐書》,覺得自己現(xiàn)在一點讀書的心思都沒有,干脆就把書丟在一邊,對蘇扎說:“你搬把鼓凳坐過來,陪我說一會子話。說起來,自打咱們去年在西馬直剿匪時認識,到現(xiàn)在也差不多一年了,咱們竟然還沒攀談過幾句。”
????蘇扎雙手按膝端正坐在炕前的鼓凳上,聽他這樣說,一時也不好接口,只陪了個笑臉沒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