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柱國來了？

????雖然知曉當前的局面越來越惡化，而且也清楚剛剛接手燕山衛(wèi)軍政事務的陳璞肯定會遇見各種各樣的困難，但是對于她這么晚了還來看望自己，商成多少感到一些意外。

????陳璞顯然并不是來探望自己的。她多半遇到了什么棘手的問題，又實在是拿不出什么好辦法，這才想讓自己給她出點主意。

????可他又能有什么好主意呢？

????面對眼下擺在燕山衛(wèi)面前的艱難局勢，他也是一籌莫展。

????說實話，假如可能的話，假如他沒傷沒病的話，他倒是真想幫幫陳璞的忙，可關(guān)鍵是他拿什么去幫？如今他除了從軍報上和別人那里里了解到的一堆意義不大的數(shù)據(jù)之外，其他的事情比如人事狀況、資源調(diào)度、后勤組織等等這些和成敗息息相關(guān)的緊要關(guān)節(jié)，他就是倆眼一抹黑。這種情況下，就算陳璞再信任他，他自己也不敢去瞎出主意。

????穿好衣服出門之前他還在想，陳柱國要真是希望自己幫忙，那就該把自己派到第一線去指揮部隊打打殺殺哩。敵人都打進門了，他還在這個小院落無所事事地閑呆著養(yǎng)病，再沒有比這更讓人焦心的事情了。他知道，雖然自己多半不是個合格的指揮官，可他總算是個匹夫吧？說到統(tǒng)攬全局運籌帷幄，他是不在行，可要論及野戰(zhàn)廝殺摧城拔寨，他就未必比別人差！只要能讓他到第一線去砍突竭茨人，他寧可不要當這個定遠將軍中軍司馬?？伤纳眢w狀況又不允許他這樣干。就算他自己不顧惜性命，別人也不會讓他去第一線沖殺。

????唉，都怪這傷病來得不是時候……

????他掀開堂房的門簾，只見屋子里燭光煌煌炭火融融，陳璞一臉憔悴坐在桌邊首位，衛(wèi)牧陸寄斜簽著陪坐。除了他們倆人，一左一右還有兩個穿著淺緋色將軍袍服的中年人，其中一個長臉短眉隼目鷹鼻，很有一些面熟，看見他進來，側(cè)過身一臉矜持的親切笑容望著自己。

????商成馬上迎上去深深一個晚輩見長輩的長揖禮：“李司馬。”

????李慎急忙過來一把托住他的胳膊，說道：“商將軍太多禮了?！?br/>
????商成還是堅持行了禮，說道：“李司馬的知遇之恩簡拔之情，成莫齒不忘。”

????李慎回了半禮，誠懇地說道：“商將軍，你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平階平級的同僚，以后無論是公事往來私下見面，再不要行這樣的大禮?！闭f完，就目視著商成。

????商成表情嚴肅地輕輕點了下頭。他知道，李慎剛剛復職，言談舉止處處都要謹慎小心，又恰逢族兄李慳正為戰(zhàn)敗而吃官司，為了不落人把柄，更要收斂起當初的飛揚跋扈，夾起尾巴作人，所以這番話一定是出自肺腑。他輕聲說：“李將軍放心?！闭f完，便給給陳璞行個軍禮，又朝陸寄拱下手，再望那個和陸寄一同站起來的將軍一眼，知道這就是王義前兩天和自己說過的新任左軍司馬西門勝，也施了個平禮。

????等李慎把著商成的手臂把他送到自己下首的座椅里坐了，陳璞也沒多余的話，直接就把當前的形勢扼要簡述了一遍。也虧她記性好，把八月二十三日突竭茨人突破燕西古長城以來一個多月里的軍政要務都梳理得清清楚楚，哪個軍寨縣城是幾時開始接敵，抵抗了幾日，傷損了多少兵士，又是幾時淪陷，人口兵勇糧秣有多少安全轉(zhuǎn)移，樁樁件件都說得周備無遺；中間還穿插地方上的應對，別處衛(wèi)軍的調(diào)動增援，以及逃難民眾的安置，本來是千頭萬緒糾纏往來的事情，偏偏又是思路清晰口齒靈便。眾人順著她的介紹，心里不由自主就勾勒出一幅或粗或細的燕山局勢圖，枝椏末節(jié)無不清爽，比看公文觀輿圖還要細致周詳，都是心頭暗生贊嘆敬佩。她再把剛才在提督府里召開的緊急軍事會議上的爭論意見也敘述了一回，末了問道：“子達將軍，你看目下咱們該如何處置？是以下勝關(guān)和裴縣為要津、堅固燕中防御的好，還是據(jù)守端州護住屹縣的糧草為上？”

????商成正手抵額頭，一面克制著頭疼，一面凝神琢磨著突竭茨人的用兵意圖，一時并沒有留意到她的問題。

????陳璞稍微停頓了一下，看商成枯皺著眉頭不答話，猶豫了一下，關(guān)切地問道：“子達將軍，是不是這屋子里炭氣太重，令你不適？還是你的頭疼毛病又在發(fā)作？”她知道商成的眼疾沉重，現(xiàn)在最需要的就是安心靜養(yǎng)調(diào)治，不是軍情萬分緊急，她也不愿意來打攪這位渾身是傷的年青將領。

????商成這才意識到陳璞是在和自己說話。

????說起“子達”這個表字，那是回到燕州之后，有一回陳璞來探望病情，曾經(jīng)問起過他的表字。他當時隱約記得自己因為什么事曾經(jīng)起過一個表字，可為的是樁什么事，當時又是起的什么表字，卻是早已經(jīng)忘得一干二凈。他只好隨口給自己重新杜撰了一個字一一子達。他想，成，有成功的意思在里面，達，也有達成的含義，這兩個字應該算是相近吧，那么他名成字子達應該不會貽笑大方吧？事實也確實是這樣，后來陳璞和王義分別過來看望他時，都是稱他的表字以示敬重。不過到現(xiàn)在也只有他們在用表字稱呼他，象包坎錢老三這樣的親近人，從來都是將軍大人地亂叫，就算是讀過書的孫仲山，也沒稱過他的表字，所以直到現(xiàn)在，他還是不大習慣別人叫自己的表字。

????他放下手臂，搖頭說道：“頭疼倒沒什么，已經(jīng)習慣了?！髮④妱偛沤榻B局勢發(fā)展，職下聽是聽清楚了，就是不熟悉燕山地理，思考細節(jié)時有點走神?！?br/>
????西門勝也笑道：“商大人說的，就是職下想說的。職下比商大人還不如，大將軍講的事情，有一多半都只能聽個囫圇大概?！?br/>
????陳璞點下頭，歉然說道：“這是我考慮不周到。子達這里有燕山地形輿圖沒有？”

????“有?！鄙坛勺屨驹陂T邊的包坎去把自己屋里的輿圖連架子一起搬過來。

????有了輿圖作參考，陳璞剛才介紹的情況登時就變得直觀起來，四個將軍一個衛(wèi)牧都默不作聲圍在輿圖四周，低首蹙眉地緊張思索。

????李慎是老燕山，又是老軍務，資歷還在出身驃騎軍的西門勝之上，雖然一年多來遭遇了有些蹉跌，但是眼光自信都在，瞄著圖把自己的主意再仔細斟酌了一回，覺得也并沒什么遺漏，所以神情雖然專注，心中已經(jīng)有些不耐煩。他從上京出發(fā)，一路上頂風冒雪地日夜趕路，一千三百里路只用了十天不到的時間，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累得身心俱疲，現(xiàn)在惟有的想法就是趕緊商議出個決定，然后找個地方好好地睡上一覺?？善@個商瞎子多事，非要取什么輿圖觀覽思量……

????他凝視著輿圖，眼角的余光卻在打量著對面的商成。想不到啊，僅僅一年半的時光，當初的馱夫泥腿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搖身一變，成了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定遠將軍了。再沒有什么比這更讓人感慨的了……回想起過去一年里自己在上京郊外田莊里心消志疲意氣蕭瑟，每日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閉門思過，他卻在草原上呼嘯縱橫建功立業(yè)，心頭登時涌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酸甜苦辣澀，通通攪作了一處……

????好半天他才從怔忪出神中清醒過來，就聽商成說道：“我以為，當下最緊要的事情是要把羈押待勘的文武官員盡快地甄別，把他們放回去盡快地署理公務，這樣才能保持政務的執(zhí)行通暢，軍務的指揮靈活。尤其是行營各司的主事和參戰(zhàn)各軍的將領，必須盡快讓他們出來恢復職務?！?br/>
????陳璞擰著眉頭說道：“朝廷派來的檢視官員還有協(xié)助的巡察司衙門人手不夠，這事怕是急忙辦不成。”

????商成說道：“辦不成就不急著勘驗甄別，先把人放出來，讓日常的軍務政務保持暢通?！?br/>
????陳璞木著臉不說話。陸寄在旁邊插話說道：“大將軍別介意商大人的魯莽。商大人入仕的時日還淺，不熟悉朝廷的體制，見解草率也是情有可原?！?br/>
????商成朝陸寄點下頭，對他出言回護自己表示感謝，嘴里卻說道：“當前最要緊的事情是遏止燕山局勢進一步惡化。為了保住燕山，需要這些官員出來處置地方上的事務，處理軍事上的行動。既然停職待勘是國家制度，那么咱們可以變通，讓這些官員戴罪行事，有功獎功，有過罰過，有怠慢公務者，那就前罪后罪合并一起決議處分。”

????陳璞依舊沉吟著不表態(tài)。

????陸寄對商成是又氣又恨。雖然從心底里來說，他是贊同商成的觀點的。他知道，眼下燕山的艱難局勢，其實與官員的羈押待勘不無聯(lián)系，要不是大批的文武要員無法理事，突竭茨人也不可能那么輕易地攻到燕山腹地。而且他還知道，清楚這個情況不僅僅是他這個衛(wèi)牧，另外也有不少人已經(jīng)看出了問題的癥結(jié)所在，可大家誰都不愿意出來挑頭提這個事——這畢竟是違反朝廷體制的做法，雖然能緩解當下燕山面臨的困境，可誰知道以后朝廷會怎么處置挑頭的人呢？現(xiàn)在是多事之秋啊，明哲保身才是正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商瞎子這個粗莽武夫既然提出來了，他這個衛(wèi)牧就不能不說句話。唉，假如商瞎子不提這個話，他還可以裝聾作啞，就算以后有人詰問“為什么燕山衛(wèi)不以國事為重便宜行事”，他還可以把陳璞這個女娃推出去當擋箭牌，“燕山一體事務，都是陳督帥做主”，雖然一頓貶斥是跑不掉的，可不用擔多少責任??；但是，他的如意算盤現(xiàn)在是打不通了，他既然聽到有人提出這樣的建議，他就只能在支持和否定之間作一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