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轉眼就到了東元十八年的深秋。
????重陽節(jié)過去快有一旬。西風漸起,遍州城里到處都能看見殘悠揚揚順風飄蕩。
????這條街上也有好幾家賣茶飯的店鋪,都沒什么生意,挑出來的幌子懶洋洋地耷拉著。只有街盡頭的那家茶肆生意好,老板兩口子不單自己端茶送水地忙碌,還穿著開襠褲的一雙兒女也被支使得跑進跑出地買果子餅子和各種干貨。茶肆門旁邊的一溜拴馬架上系著十幾根韁繩,一二十匹馬安分地埋頭嚼著草料。若是走近看,便能看見這些馬匹的后腿胯上都烙著不怎么清楚的印記,是個缺筆少畫的“燕”字。這全是軍馬。
????茶肆的斜對面是個門臉不大的衙門,洞開的大門邊佇立著四個持矛兵士,都是黑盔黑甲神情肅穆目不斜視。一個挎腰刀的軍官站在門洞邊,一絲不茍地檢查著每一個進去的人呈遞的文牒。門洞邊還立著幾塊不大的虎頭牌,頭一塊就是“燕山衛(wèi)軍考功司”,然后是稽刑司、轉運司、工械監(jiān)、牧馬監(jiān)……
????隅中時刻,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出現(xiàn)門洞里的陰影里。
????這人朝敬禮的值星軍官舉右臂在左胸前一抵,兩步就邁出了衙門,站在臺階上偏了臉打量,似乎是在尋找什么人或者什么物事。
????他沒象在這里進進出出的人們那樣戴著顏色不一的便帽,只是在束髻上壓著個平平常常的木冠,又用根木簪把冠子固定住。從側面看過去,這是個說不上英俊但是很有些英武的青年人。黑紅的臉膛,高高的鼻梁,抿緊的嘴唇,長瘦臉龐的邊緣輪廓就象刀削過一般清晰,當他的眼神掠過時,人們總能感到他目光里隱藏著的銳利和深刻。但是當他轉過臉時,人們就不禁為他感到惋惜——他的右半邊臉上有一道長長的猩紅色傷疤,這疤痕把他的臉全毀了。不僅如此,他右眼的下眼瞼被傷疤拉扯著向下翻起,露出眼窩里的紅肉,鼻翼也向傷疤處歪斜;他的右嘴角微微朝上勾起,就象一直在微笑……
????天氣已經(jīng)很有些涼意,可他還是僅穿著件綠色單直衫,巴掌寬的皮帶扎束在腰間,左邊還用銀色絲線打成漂亮的結,把一個三指寬窄潔白細潤的云紋狻猊玉佩系在腰帶上。在衙門口進出的人看見他直衫的顏色就會有些驚訝,看見臉上的疤痕時總是一副驚訝中帶著惋惜,可當他們發(fā)現(xiàn)玉佩上的狻猊之后,再看青年人時,目光中驚訝和惋惜便變成了尊敬。
????狻猊玉佩,只有被授勛田的人才有資格佩帶;云紋狻猊,兩畝勛田……
????“商校尉?”一個從衙門里出來的武官不很確定地朝站在臺階上的青年人招呼了一聲。
????正在四處找趙石頭和包坎的商成轉過頭來。他很快就認出來眼前的武官是燕山行營的知軍文沐。
????“你怎么在這里?”商成有些驚訝。他和文沐以前打過一次交道,雖然交談不多,但是他覺得這個行營的知軍應該是個很不錯的軍官。而且這還是他在衛(wèi)治遇見的第一個熟人,所以他馬上很高興地說道,“你來辦公務?辦好沒有?我請客,晌午一起吃飯?!?br/>
????文沐顯然不太習慣商成的熱情,也不太習慣握手的禮節(jié),但是他不好馬上把自己的右手抽出來,便帶著不自然的笑容說道:“今天可不行。這邊遞了公文,我還得回行營去繳差事。”他把自己的手收回來,又說道,“你來燕州是客,怎么能讓你請客?還是改天我來做東,十鳴芳吃酒。”他悄悄地把右手在衣服上來回蹭了兩下,臉上神色不變,關心地問道,“你什么時候來燕州的?”
????“上月二十三到的,”
????“哦。那你如今在右軍燕北軍寨里領差事?”不等商成回答文沐便笑著說道,“那咱們見面的機會多,行營知兵司就離你們不遠,隨時都能碰個面吃個飯。”
????“嗨,”商成望了下文沐背后的衙門,無奈地嘆口氣說道,“還沒分派到差事……這都快一個月了?!?br/>
????文沐也隨著他扭臉看了一眼,再看一眼商成既失望又焦慮的神色,立刻就明白過來到底是怎么回事。商成如今是正七品上的歸德校尉,依這勛階,至少也要授個如旅副帥旅司馬旅參軍之類的實職,可這樣的職務在全燕山衛(wèi)也不過數(shù)十個,其中還有很大一部分職務不是前敵接戰(zhàn)的要缺,剩下的職務上幾乎都是老軍務,即便偶然有位置,還有行營從各地抽調來的有經(jīng)驗軍官在待職……估計燕山提督府也在為這事犯愁——總不能把商成這樣剛剛提拔起來的悍將丟去看管糧草監(jiān)督匠造吧?真要那樣做的話,就太傷將士們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