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衣和程奎兩騎飛馳而來,直至楚衛(wèi)軍主陣火焰薔薇的大旗下,白毅、息衍、岡無畏和費安都已經(jīng)帶著親隨的人馬匯聚到了這里。更多的人馬一營一營的結隊完畢,向著大旗下聚攏,諸國已經(jīng)有三萬余人的大軍收整起來,排列為四向防御的方圓之陣,外排是矛手,其后是弓箭手,再后面是隨時準備肉搏出擊的步卒,騎兵被圍繞起來保護在正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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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大的霧?”程奎喘息未定,瞪大眼睛看著周圍一片白茫茫,“地震了么?莫不是鬧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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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將軍,”古月衣躬身在馬上向息衍行禮,“貴軍營中可也是戰(zhàn)馬受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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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受驚,是所有的馬都瘋了,虧得古將軍傳來消息,塞上馬耳可以讓它們安靜,否則現(xiàn)在我們的防御已經(jīng)分崩離析,離公若是輕騎出陣,就只有任其砍殺?!毕⒀苓€禮,神情鎮(zhèn)定,“古將軍,淳國晉北兩軍此次都以騎軍出戰(zhàn),戰(zhàn)馬最多,營中還在騷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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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安撫幾千匹戰(zhàn)馬,只怕不是短瞬間能做完的,不過已經(jīng)匯聚了三四千人,全都帶過來助白將軍防守?!惫旁乱绿糁鴦γ伎聪蜢F氣里,“不過這么大的霧氣,嬴無翳只怕也不敢輕易出動吧?!?br/> ?
“有理?!毕⒀茳c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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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楚衛(wèi)的軍士們穿出矛手和弓箭手的列陣,在方圓之陣的周圍一圈每隔三十步便設一柴堆,在柴堆上澆了廚下帶著用來做菜的牛油,點燃了。熊熊大火立即沖天而起,把周圍照得一片通明,霧氣看似也稀薄起來,只是隔著十幾步,依舊只能看見朦朦朧朧的人影,看不清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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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火就好多了,”古月衣道,“倉促間哪里得來的木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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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衍笑笑,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看向不遠處的白毅:“白大將軍說,此時必先點火,鎮(zhèn)靜軍心。所以我好不容易從營中帶來幾輛木城樓,全部被他劈來燒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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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月衣愣了一下,隨即點頭:“不過幾輛木城樓不足以防御,用來點火卻是上選。對于尋常軍士,看不見便無法辨認旗號徽記,無法調配,我們收整出來的幾萬人便是一盤散沙。白將軍所言不錯?!?br/> ?
息衍還是笑:“他當好人,燒我家的柴,他倒是已經(jīng)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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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毅像是沒有聽見兩人的話,只是靜靜地凝視著陣外光芒灼目的火堆,似乎在想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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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奎提著雙馬刀,刀尖看似無力地在兩側拖下,環(huán)顧周圍,眉間緊蹙。他是個粗魯?shù)娜?,還很少那么神情凝重,看起來都有點古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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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將軍是我們中最熟悉戰(zhàn)馬的人,淳國的馬場也是聞名東陸的最好的馬場,不知道以程將軍的經(jīng)驗,到底什么樣的事情會驚動馬群呢?”古月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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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奎想了一會兒:“天災?!?br/> ?
“天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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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地陷、火山噴發(fā),還有海嘯都會讓馬群驚恐。有一年夏天,沿海幾個馬場的戰(zhàn)馬都驚瘋了,咬傷了馬夫,跳出圍欄紛紛逃到附近的山上。我們當時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馬群搜羅回來,也就是那一年。滁潦海大雨,自西而東的洋流水勢高漲,穿過天拓海峽的時候,聲音像是打雷一樣,海水涌上來,遠遠看見的人說,水墻有十丈之高,是罕見的事情,周圍的漁場和附近都農(nóng)田都被沖毀,海水還從河口倒灌,附近的幾個鎮(zhèn)子都遭災了,又說是閩中的鮫人設下法陣驅動洪水,我國損失慘重。我是那時候派去收馬的人之一,站在山坡上看著腳下的馬場被沖毀,心驚膽戰(zhàn),覺得是馬救了我?!闭f到馬,程奎侃侃而談,神色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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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月衣贊嘆:“程將軍是騎兵,也是愛馬的人?!?br/> ?
“我追隨將軍以前,是個馬夫。”程奎說得誠懇。他所說的將軍是淳國的名將華燁,也是華燁把他從一名馬夫提拔為風虎騎軍的都統(tǒng)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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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不會有海嘯,更不會有火山,難道是地震?”古月衣轉向息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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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殤陽關建關以來,歷經(jīng)數(shù)百年不倒也不損壞,是因為這里的地塊堅實,史書上從未見有地震的記載?!毕⒀軗u頭,“我有種感覺,是什么東西要來了?!?br/> ?
程奎渾身一顫,轉頭看著息衍:“我也感覺……是什么東西要來了,可是那感覺,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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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月衣微微打了一個寒戰(zhàn),他沒有說,但是心底那種隱隱約約的不安和息衍程奎沒有半點的區(qū)別,而那種不安在馬群平靜下來之后,依然縈繞不去,而且越來越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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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呢?”他低聲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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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天災一樣的東西吧?!毕⒀艿吐暤馈?br/> ?
古月衣看了他一眼,看見這個灑脫放曠的息衍正看著西南方,目光冷漠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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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吃了一驚,這時候,所有人同時聽見了琴聲伴著馬蹄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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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殤陽關內(nèi),離軍主帳之中,嬴無翳和謝玄相對,一言不發(fā)地著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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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落子如飛,走的是快棋,一人棋子落定另一人必須立即跟上,否則便算是推盤認輸。嬴無翳慢棋上和謝玄的功力相差太遠,快棋上偶爾能以亂取勝,所以喜歡快棋,不過謝玄五原世家出身,下棋從來都是講究運籌帷幄,不愿意陪嬴無翳下快棋。不過白毅七日之約后,謝玄幾乎是從不解甲地巡視各營,防備聯(lián)軍的進攻,兩人除了下盤快棋,也是別無娛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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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無翳知道機會難得,所以棋力比平時更添兇悍,一步步緊逼過去,眼看這一局中盤就能奠定勝局,是他平生和謝玄下棋從來不曾有過的勝局,忍不住大喜。謝玄無奈,以他所想,快棋不是正道,不過他也知道主上好勝,便也只有硬著頭皮苦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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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玄,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嬴無翳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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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欺我沒有急智而已,若是一杯清茶走慢棋,我就不會連續(xù)犯下兩手大錯,這時候王爺?shù)闹斜P早被我橫破,一點實地都不剩下了?!敝x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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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棋勝也是勝,快棋勝也是勝,你這個智將,腦子卻比別人滿上半拍,遇事都是先想一想,也算你的弱點吧?”嬴無翳還是喜氣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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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腦子慢也是弱點,不過,”謝玄話語一轉,“王爺?shù)哪X子比謝玄慢才是對的?!?br/> ?
“怎么說?”嬴無翳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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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人爭勝在刀劍一揮間,想都來不及,只能憑著平日苦練的敏銳。將軍決勝在一陣間,一個令旗揮下,是對是錯,立刻就見分曉。諸侯決勝在十年間,十年時間,十次秋收,一代兵勇長成,就可以改變一個國家的國力。而皇帝決勝一生不過一個決策,錯了便難以挽回?!敝x玄緩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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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個決策?”嬴無翳皺眉,“怎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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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風炎皇帝,是英雄罕見的皇帝。他兩次北征,行軍布陣的方略流傳下來,便是今日的名將看了也要拍手叫好,蠻族七部被他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不愿意支持北征的諸侯也不得不捐助錢糧,堪稱是謀略的高手。不過他一生犯了一個大錯,所以風炎鐵旅兩次北征,不但沒有富國強民,而且搞得國庫空虛?!?br/> ?
“什么大錯?”嬴無翳略有些不悅,他是征戰(zhàn)之主,對于白氏皇族雖然蔑視,對于薔薇和風炎兩位強橫帝君頗有敬佩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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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不該北征。以大胤的國力,那時即便雪嵩河一陣獲勝,也不代表可以一舉攻占北都城世代統(tǒng)一南北。那時候蠻族七部中,還有一半的男丁可以上戰(zhàn)場,而北方朔北部的狼兵還未能拋開和青陽部的敵意。假設這些力量都涌到風炎皇帝面前,即便以他絕世的雄霸,大胤的諸侯傾家蕩產(chǎn),也不過是和蠻族拼到兩敗俱傷,最后若是獲得草原,怕是不得不把蠻族趕盡殺絕,那樣得來的土地又有什么用?得來的土地也不適合耕種,而我東陸子民能夠去放牧么?”謝玄搖頭,在棋盤上緩緩落了一子,“一生征戰(zhàn),不過得一個霸王的虛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