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結(jié)束的那一天,熊伊凡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像被架空了,飄在軟綿綿的云上面,她每走一步,都覺得腳下的地面很不真實,再走一步,就覺得自己要跌倒了。
走著走著,人卻哭了起來,莫名地哭,泣不成聲,聲嘶力竭??床磺逄炜罩酗h散的白云朵朵,沒注意到天氣好得連風(fēng)都靜止了。
然后有人抱著她,跟她一塊兒哭,那個人叫著她的名字,然后不停地說:“不哭不哭,結(jié)束了?!苯Y(jié)果自己卻不停地掉眼淚。
她終于看清那個人是丁茗,兩人頭頂著頭,抱在一起痛哭著。不遠處的齊小松走過來,將手中的本子卷成圓筒,敲兩個人的頭,可惜兩人都不理他,他索性將兩人都抱在了自己懷里。也不知是不是氣氛可以感染人,致使在同一考場出來的同學(xué)們,自發(fā)地奔向了他們所在的位置,抱成一團,哭聲響徹天地。
結(jié)束了,他們畢業(yè)了,他們解放了,也要分離了……
那一天,只有顏柯一個人沒有被感染,站在一側(cè),從口袋里面取出手機,將所有人的窘態(tài)照了下來。
六月的驕陽照耀著這群稚嫩的少男少女,周圍的樹葉都被太陽曬得卷曲起來,蟬依舊不知羞恥地哼著走調(diào)的曲子,舒適的溫度,讓爬蟲們都出了巢,四處奔走。
四周的人看著他們,有的跟著落淚,有的只是匆匆一瞥,渾然不知已經(jīng)進入了顏柯的鏡頭之中,充當(dāng)了路人的角色。
謝師宴上,一直以開放著名的班主任大開酒戒,勸著班級里面已經(jīng)成年的學(xué)生喝酒,將他們灌得小臉通紅,好似一個個拜了把子的關(guān)公爺。
不知是誰開了頭,突然在酒桌上大喊了起來:“顏柯,我喜歡你,考慮一下我吧!”
隨后,便有人接了下去:“顏柯,我也喜歡你,我有沒有機會?”
漸漸地,出現(xiàn)了另外一種聲音:“齊小松,我一直暗戀你!”
表白的人越來越多,最令人震驚的是唐糖的表白。她突然站起身,端著酒杯走到了齊小松身前,用一種款款的姿態(tài)說道:“喜歡了你三年,被你無視了三年,我們應(yīng)該不會在同一座城市上大學(xué),這段感情也注定是單戀。不過,我希望這一杯酒,你一定要與我喝。”
唐糖說得平穩(wěn),但是說話的時候,還是紅了眼睛,到最后一句話時,已經(jīng)有了哽咽的聲音。她本就是嬌嫩的少女,因為之前喝了些許酒,此時臉上飛著粉嫩的霞,看起來更加誘人。
齊小松被嚇了一跳,卻還是站了起來,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回答:“你這一下子讓我成了男人的公敵啊,不過,謝謝你喜歡我,我已經(jīng)被其他人預(yù)訂了,抱歉。”
說著,與唐糖的杯子碰了碰,他的杯子在她的杯子上面,齊小松比唐糖大三個月,這是齊小松知道的。
酒被一飲而盡,全班響起了洪亮的掌聲,為唐糖的勇敢,為齊小松的癡情。能被唐糖這樣的女神表白還面不改色,依舊保持著原本的心態(tài),這是一般男生經(jīng)受不來的考驗。
唐糖在回座位的時候,幾乎是全班男生同時喊了起來:“唐糖,我喜歡你!”
這一回,包房之中爆發(fā)了一輪哄笑聲,原本要哭的唐糖也跟著破涕為笑,然后對全班男生款款作揖:“對不起,我拒絕,你們都是好人。”
這一暖場,讓不少女生圍住了顏柯,爭相想與他喝酒。
顏柯比他們都小一歲,今天是滴酒未沾,見到這些熱情的女生,終于忍不住開口:“我已經(jīng)對喜歡的女生表白了,我在等待她的回答?!?br/> 顏柯的這一句話,讓包房里出現(xiàn)了成片的哀號聲,熊伊凡只覺得心口咯噔一下,險些掉下眼淚來。她沒有聽到過顏柯的表白,就算是曾經(jīng)間接地接吻,或者是曾經(jīng)久久地相擁,顏柯都沒有說過什么表白的話語。而且,每一次顏柯與她親近,都會找借口,比如:生日禮物、寒冷。
被顏柯表白的人是誰?齊子涵嗎?又或者是熊伊凡不認識的其他人?
熊伊凡腦中一陣混亂,整個人都傻住了,就好像碰到一道極其難解的題,她這種笨笨的腦袋無論如何也解不開。
她不是聰明的女生,分不清顏柯曖昧的舉動是出于安慰還是戲弄,或者是其他什么,她越來越弄不懂了,戀愛到底是什么。
胡亂地拿起身邊的酒杯,也沒有看清究竟是什么酒,喝了整整一杯甘醇的白酒,酒香在自己的口腔里面肆虐,視線模糊的時候,她看到齊小松向她走了過來,自己露出了憨傻的微笑,卻只是眼前一黑的結(jié)果。
熊伊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了,只覺得頭痛欲裂,這才讓她知道,醉酒要比復(fù)習(xí)還痛苦。
她掙扎著爬起來,為自己倒了一杯水,漱了漱口,吐出口中苦澀的味道,這才走到鏡子前??吹阶约豪仟N的樣子,忍不住哀嘆了一聲,本來就丑,現(xiàn)在更丑了。醉酒之前的記憶漸漸恢復(fù),讓熊伊凡暗暗苦笑起來,不知道顏柯的表白成功了沒,他那么優(yōu)秀,怎么可能不成功呢?
磨蹭著回了床上,披著被子看著桌面,上面放著顏柯送的練習(xí)冊,圍巾也被她寶貝似的圍在了臺燈上面作為裝飾,桌面上的幾個相框之中,放著的也都是她與顏柯,或者是有著顏柯的大頭貼。
原來,她的生活已經(jīng)被顏柯占滿了。
打通丁茗的電話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了,丁茗似乎是在坐火車。早早就聽說她要去旅游,如今看來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出發(fā)了,自己卻沒能去相送。
“昨天你喝醉了,被小松送回家的。顏柯也趁機跟著你們走了,昨天我還稀里糊涂地被表白了,你猜是誰?”丁茗說著,哈哈大笑起來,聽不出有什么不妥。
“啊咧?誰啊,難道是你同桌?”
“你怎么知道?”
“他老直勾勾地看你?!?br/> “原來你早就發(fā)現(xiàn)了啊?!?br/> “必須的,我可是你閨密?。 ?br/> 丁茗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那你知道我喜歡的人是誰嗎?”
“誰???這個還真不知道?!?br/> “你不知道我就放心了?!?br/> 熊伊凡當(dāng)即大怒,握著手機就嚷嚷起來,可惜丁茗無論如何也不愿意開口,她對熊伊凡的大嗓門,早就有了免疫能力。
幾番威脅都無果之后,熊伊凡終于放棄了詢問,就像丁茗說的那樣,大學(xué)之后也分開了,再喜歡又能怎么樣?
“最后,顏柯說了自己喜歡的女生是誰嗎?”熊伊凡最后還是問了這個問題,語調(diào)說不出的沉重,她還是在意顏柯的事情,很在意。
“沒,不過,顏柯說,那個女生很愛笑,而且一笑就容易停不下來?!?br/> 熊伊凡沉默了好久,才苦笑了一聲,這個描述也太籠統(tǒng)了,她怎么可能猜得出是誰?就好像在說我喜歡的人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一樣是廢話。
她又開始聽幾年前的一首歌《第一次愛的人》,一遍一遍地聽。
熊伊凡起初并不喜歡這首歌,覺得這種甜甜的聲音不是自己的菜,后來才發(fā)現(xiàn),喜歡一首歌,并非因為旋律,而是因為歌詞里面唱著與自己雷同的故事,是那樣的似曾相識,然后不知不覺地愛上,重復(fù)聽到膩。最后竟然分不清,究竟是更喜歡這首歌,還是更喜歡歌詞,或者,是更喜歡自己的回憶。
突然有一天,她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顏柯與一個女孩子牽著手,兩人說笑著迎面向她走來。她躲無可躲,只能硬著頭皮迎上去。
女孩子有著十分甜美的容貌,嬌小的身材,長長的披肩發(fā),靈動的雙眼看著顏柯的時候脈脈含情,顏柯很是開心地跟她介紹這個女孩子,告訴她,這是他最愛的女孩子,想要得到熊伊凡的祝福。
熊伊凡當(dāng)時竟然只是微笑,說道:“我最擔(dān)心的只是她不能照顧好你,不知道你的別扭,不知道你有時發(fā)脾氣只是因為害羞,不知道你說話很毒,其實心腸很好?!?br/> 原來這種時候,熊伊凡依舊最關(guān)心顏柯。
然后她從夢中驚醒,冷冷地看著天花板,陪伴她的只有淚濕了的枕巾,與一室關(guān)不住的孤寂。
顏柯在出國旅游前,顏媽媽曾經(jīng)打電話來訴苦過,說這對父子不愿意帶她去,讓她很悲傷。
熊伊凡只是干笑,卻毫無辦法,最后也只是籠統(tǒng)地聊了幾句而已。
后來,就連齊小松也去了泰國旅游,還打電話問她要不要一塊兒去,她哪里好意思跟著齊家人一塊兒去?理所當(dāng)然地拒絕了。
到最后,只剩下她一個人留在本市,幫著熊老爹忙碌著店鋪,偶爾跟著去上貨,干一些體力活兒,還在休息的時間報考了駕照,每天流著滿頭的汗水,在駕校里面周旋著,爭取在上大學(xué)前將駕照考下來。之所以學(xué)開車,還是因為能幫父親送貨。
后來,高考的成績公布了,以及錄取分數(shù)線。
熊伊凡按照保送的分數(shù),上了原本的大學(xué)。顏柯則是按照那所大學(xué)標(biāo)準(zhǔn)生錄取分數(shù)線多加三十多分,以文藝生的身份進了與熊伊凡同一所的大學(xué),這讓熊伊凡敬佩不已。
然而,齊小松落榜了,沒能考上熊伊凡所在的大學(xué),留在了本市,雖然也是一本,卻讓齊小松笑不出來。
至于丁茗,則是按照她的計劃,報考了與熊伊凡相鄰的大學(xué),被成功錄取。
眾人圍著齊小松,一個勁地安慰。齊小松沉默了好久,才努力地擠出一絲微笑來:“沒什么,我已經(jīng)盡可能地努力了,這樣就不會后悔了。只希望我們到了大學(xué)之后,依舊不會斷了聯(lián)系,這才是最好的?!?br/> 努力過,就沒有什么可遺憾的了。
這就是人生,沒有什么是注定的,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會按照最好的劇本走,那是戲,那只是編劇們的幻想罷了。
送走即將去往大學(xué)的同學(xué),齊小松的身子還是那樣挺拔,鶴立雞群一般站在人群之中看著離開的人。直到送到熊伊凡時,他才青澀地開口:“我可以抱抱你嗎?”
熊伊凡沒有拒絕,丟棄自己的行李箱,投入了齊小松的懷抱。
齊小松疼惜地抱著她,揉著她的頭發(fā),微微俯下身,湊到她耳邊用輕緩的聲音說:“無論過去多少年,都要記得我,記得有一個像電線桿一樣的男生,一直一直喜歡你。被人甩了也好,或者是與誰分手了、難過了,都盡可以來找我,我永遠在這里等你。我心甘情愿地做你的男閨密、備胎、出氣筒、避風(fēng)港。我只求你記得我,讓我在你心里有一席之地,可以嗎?”
熊伊凡拼命地搖頭:“這對你不公平?!?br/> “有什么不公平呢,誰讓我喜歡你更早一些、更深一些,你卻把喜歡給了別的人。”
“對不起……對不起。”
“沒事的,從我表白那一天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不喜歡我??墒俏疫€是喜歡你,怎么辦,那就繼續(xù)喜歡吧。記得,需要我時,我是男人。寂寞的時候,我是神父。窮了的時候,我是提款機。受欺負的時候,我是最佳打手。沒有什么公平不公平,愛一個人的時候,誰都是賤種?!?br/> 齊小松說著,自己卻紅了眼睛,有些不甘,更多的卻是深情。
當(dāng)一個人真的愛上一個人之后,才會發(fā)現(xiàn),愛原來可以這樣無私。他笑得沒有顏柯好看,成績也沒有顏柯優(yōu)秀,熊伊凡會喜歡顏柯,也是簡單的道理。齊小松不會抱怨,他奮不顧身地爭取了這么久,最后,卻只能將熊伊凡重新交給時間,時間會為他們所有人善后。
“是啊,愛一個人的時候,我們都是賤種?!毙芤练部嘈χ?,終于退后一步,仔細端詳著齊小松,“等我寒假回來,我們打籃球、k歌、健身,就算不能在一起,你也是我最帶勁的哥們兒?!?br/> 說完,含著眼淚,快速轉(zhuǎn)身跟著顏柯、丁茗一塊兒進入了檢票口。
從謝師宴之后,熊伊凡就一直沒有勇氣和顏柯說話,甚至不敢以開玩笑的語氣問顏柯:表白成功了沒?
她怕看到顏柯幸福的笑容,她怕知曉顏柯已經(jīng)與其他的女孩子在一起了。在機場的時候,沒有看到那一個漂亮的女孩子來送顏柯,熊伊凡松了一口氣,她覺得自己無比卑微,竟然連坦然接受的勇氣都沒有,只因為那一天,僅僅是一個夢,她都會那么那么的痛。
丁茗手中擺弄著地圖:“到了那邊之后,你們先陪我去我的學(xué)校,我的學(xué)校比較近,然后我送你們過去。”
“我要租房子?!鳖伩峦蝗婚_口,引得另外兩人看向他,“我要練琴,租房比較方便一些,我在這邊預(yù)訂了一架鋼琴,兩天以后去提貨?!?br/> “外地學(xué)生可以走讀的?”熊伊凡忍不住問。
“嗯,辦理一些手續(xù)就可以了?!?br/> “那我和丁茗去寢室放完東西,再幫你去找房子吧?!?br/> 丁茗見熊伊凡與顏柯依舊是相敬如賓的模樣,不由得心疼熊伊凡,那么努力地追求過,卻什么也沒得到,或許,從一開始這樣的一個男神就不該屬于她這樣平凡的女生,就算在一起了,也不一定能看住。
三人找了一整天的房子,看房時走得腿腳發(fā)軟,最后終于確定了下來。
顏柯的房子是在大學(xué)附近一處單獨的小區(qū)里面,整棟樓都包裹在爬山虎的翠綠之中,遠遠看去,就好似密密麻麻地蓋著一層葉片組成的被子。這里是老式的戶外樓梯,走廊一側(cè)是半人高的墻壁,上面有半壁高的鐵欄桿,沒有窗戶。不過走廊墻壁上沒有漏雨的痕跡,看得出,樓梯雖然舊了些,建筑還是很結(jié)實的。
屋子里面是簡單的裝修,不過很干凈,家電也一應(yīng)俱全。因為是一處單間,很少有學(xué)生愿意單獨租用這樣的房子,都喜歡與朋友一塊兒租幾室合住,所以尋找到這里很快,也只有顏柯這樣的小土豪,出手才會這么闊綽。
之后熊伊凡幫顏柯簡單地收拾了屋子,丁茗卻先告辭了,也不知是因為想給他們留獨處的時間,還是因為不想平白幫顏柯收拾屋子。
顏柯將自己行李箱里面的東西一樣一樣地取出來,好似不經(jīng)意似的提起:“我送你的練習(xí)冊你做了嗎?”
“寫了一些,不過還是有一大半沒來得及看?!?br/> “如今還在你手里吧?不會像其他書那樣被扔了吧?”
“沒有,在我書架上放著呢,如今練習(xí)冊都有精裝版了,真逆天?!?br/> 顏柯抬頭看了看熊伊凡的表情,見她依舊不肯直視自己的眼睛,這讓他有些說不準(zhǔn)自己的心情,最后也只是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哦……”
“嗯?!?br/> 熊伊凡干活兒一直很利索,不出一會兒就幫顏柯將房子收拾了出來,顏柯則是將衣服掛好,又掛上了窗簾,鋪了新床單。
就算如此,兩人還有許多東西沒有準(zhǔn)備齊全,到樓下簡單地吃了點兒東西,便結(jié)伴去了商場。熊伊凡依舊是很好的參謀,無論什么時候,都是出于實用的角度,挑的都是最為實惠的東西。
顏柯一般會聽熊伊凡的,只是偶爾看到了十分喜歡的,還是會敗家一次。
“我送你回寢室吧?!奔磳⒎珠_的時候,顏柯終于開口。
“不用,我這么有實力的,生活方面不用別人操心的?!?br/> “我家里的鑰匙給你一把,算是備用鑰匙,我弄丟了鑰匙還能去找你?!鳖伩抡f著,將一把鑰匙遞給了熊伊凡。熊伊凡沒有意識到這把鑰匙有什么非凡的意義,只是無所謂地接在了手里,又揣進了口袋里面。顏柯觀察了她半天,才又道,“你寢室里如果有什么放不下的東西,放在我那里也可以?!?br/> 熊伊凡聽了,綻放出一抹苦澀的微笑,再次搖頭:“我已經(jīng)將我最重要的東西放在你那里了。”
顏柯微怔,沒有明白,熊伊凡已經(jīng)拎著東西回了寢室。
她早就已經(jīng)將自己的心放在顏柯那里了,只是他不肯收留罷了,她不需要再在顏柯的生活之中留下什么莫須有的東西,刷取卑微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