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張守財一班姨太太自從太太鬧著不要他們同住,經(jīng)刁邁彭一番分派,倒也覺得甚是公允,沒甚話說。其時十八位姨太太當(dāng)中,止有三個安心不愿意出去,情愿跟著太太過活,也只好聽其自然。下余的十五位,也有三個一起的,兩個一起的,合了伙,房子租在一塊兒,不但可以節(jié)省房金,而且彼此互有照應(yīng)。其時正有一位大員的少爺在蕪湖買了一大爿地基,仿上海的樣子造了許多弄堂,弄堂里全是住宅,也有三樓三底的,也有五樓五底的,大家都貪圖這里便當(dāng),所以一齊都租了這里的屋。而且這片房子里頭,有戲園,有大菜館,有窯子,真要算得第一個熱鬧所在。姨太太們雖然不逛窯子,上茶館,然而戲園、大菜館是逃不掉的,因此現(xiàn)覺隨心樂意。刁大人限的是半月,這半月里頭,油漆房子,置辦家伙,并沒有一天得空;等到安排停當(dāng),搬了出來,卻也沒有一個逾限的。你道為何?只因這位張?zhí)珵槿藘春莶贿^,所以一群姨太太也以早離開他一天早快活一天,大家都存了這個心,自然是不肯耽擱了。十五位當(dāng)中卻有四位因為自己家里或是有父母,有兄弟,得了這個信,把他們接出來同住,有的住本地,有的住鄉(xiāng)間,還有一二位竟住往別縣而去。其他十位卻一齊住在這熱鬧所在。
等到在張府臨出門的頭一天,刁大人特地叫差官傳諭他們,說道:“諸位姨太太現(xiàn)在雖是搬出另住,也要自己顧自己的聲名。凡是庵觀寺院,戲園酒館,統(tǒng)通不可去得?,F(xiàn)在大人正有告示帖在以上各處,不許容留婦女人內(nèi)玩耍,倘有不遵,定須重辦!因為此事,又特地派了十幾個委員,晝夜巡查。
設(shè)若撞見委員們,委員們倘若置之不問,何以禁止旁人?如其毫不徇情,未免有傷顏面。為此特地關(guān)照一聲,還是各自小心為妙?!贝蠹衣犃?,也有在意的,也有不在意的。按下不表。單說張?zhí)詮氖逦灰烫积R出去另住之后,過了兩天,心上忽然想著:“刁大人做事好無決斷!這班狐貍為什么不趕掉了干凈?他偏蝎蝎螫螫的,又像留住他們,卻又叫他們分出去住,等他無拘無束,將來一定無所不至,豈不把軍門的聲名愈加弄壞!正不知他是何用意!”正在疑疑惑惑,齊巧刁邁彭親來問候,張?zhí)銌査钥v容這班狐貍之故。
刁邁彭道:“依我的意思,頂好叫他們離開蕪湖地面,彼此不相聞問。
無奈一時做不到,只好慢慢的來。好在我前天已經(jīng)叫人透過風(fēng)給他們,將來自有擺布他們的法子,不消大嫂費心的。至于大嫂這里,除掉分給各位姨太太之外,大約數(shù)目,我兄弟也粗知一二。也應(yīng)該趁此時叫這里帳房先生理出一個頭緒,該收的收,該放的放。譬如有什么生意,也不妨做一兩樁。家當(dāng)雖大,斷無坐吃山空的道理。此時大哥過世之后,大嫂是女流之輩,兄弟雖然不便經(jīng)手,然而知無不言,也是我們做朋友的一點道理。”張?zhí)溃骸罢?。軍門去世,我乃女流之輩,一些事兒不懂,將來各式事情正要仰仗,怎么你刁大人倒說什么‘不便經(jīng)手’?刁大人不管,叫我將來靠那個呢?”說道,便大哭將起來。
刁邁彭道:“非是兄弟不管,但是兄弟實在有不便之故。彼此交情無論如何好,嫌疑總應(yīng)得避的。況且大嫂這里原有一向用的帳房,把事情交代他們也就夠了。不瞞大嫂說,親近有好兩注生意,弄得好,將來都是對本的利錢。倘若大哥在日,兄弟早來合他說,叫他入股,如今想想總不便,所以幾次三番,人家叫兄弟來說,兄弟總沒有來說。雖說看準這賣買好做,不至于蝕到那里;然而數(shù)目太大了,大嫂雖不疑心,亦總覺得駭人聽聞的?!睆?zhí)溃骸暗蟠笕苏f那里話來!你照顧我,就是照顧你去世的大哥。只要生意靠得住,你說好,我有什么不做的。錢是我的,誰還能管得住我。至于帳房所管不過是個呆帳,有些大生意他們是作不來主的。刁大人,你說的到底什么生意?如果可以說得回來,要多少本錢,我這里有?!钡筮~彭道:“生意呢,也算不得什么大生意,不過弄得好才有對本利,弄得不好,也只有二三分、三四分錢?!碧溃骸拔乙嗖幌攵嘁?,就有二三分、三四分,我已經(jīng)快活死了?!钡筮~彭見張?zhí)谒钚挪灰桑阋膊辉偻仆?,言明先叫帳房先生把所有的產(chǎn)業(yè)以及放在外頭的,一律先開一篇細帳。至于所說的生意,立刻寫信通知前途,叫他來合股。
自此以后,刁邁彭一連來了幾天,把這里帳目都弄得清清楚楚。所有的房契、股票,合同、欠據(jù)、共總一個柜子,仍舊放在張?zhí)睬?。還有什么金葉子、金條、洋錢、元寶,雖沒有逐件細點,亦大約曉得一個數(shù)目,亦是統(tǒng)通放在太太屋里。已成之產(chǎn)業(yè)不算,總共還有個一百二十幾萬現(xiàn)的。張?zhí)终f:“分出去住一班狐貍,每人至少有三五萬銀子的金珠首飾??蓱z我自己一個人所有的,也不過他們一個雙分罷了!他們十五人倒足足有五六十萬!”刁邁彭聽了吐舌頭,借此又把張?zhí)话嘁烫慕鹬閮r值亦了然于心了。
后來連著來說過兩注買賣,張?zhí)即饝?yīng):一注是在上海頂人家一爿絲廠,出股本三十萬;一樁是合人家開一個小輪船公司,也拼了六萬。兩樁事張?zhí)@邊都托了刁邁彭,請他兼管。刁邁彭說自己官身不便,于是又保舉了他的兄弟刁邁峭做了絲廠的總理;又保舉自己的侄少爺去到輪船公司里做副擋手。張?zhí)妰蓸顿I賣都已成功,利錢又大,大約算起來,不上三年就有一個頂對,于是心上甚是感激刁邁彭,托他還有什么好做的事情,留心留心。
刁邁彭滿口答應(yīng),又說:“各式賣買,好做的卻不少。但是靠不住的,我兄弟也不來說;設(shè)或有點差錯,放了出去,一時收不回來,叫我如何對得住大嫂呢。”嘴里如此說,心上卻不住的轉(zhuǎn)念頭。
話分兩頭。且說那十五位姨太太有五位給了自己家里的人出去另住,倒也堰旗息鼓,不必表他。單說那十位,一班都是年輕好玩的人,又是這們一鬧熱所在,此時無拘無束,樂得任意逍遙,整日里出去頑耍。到得晚上,不是合伙喝酒,便是聚攏打牌。十個人分住了三所五樓五底的房子。每人都有三四個老媽、丫環(huán)。此外,底下人、看門的、廚子、打雜的,都是公用。
初出來的時候,這十個人很要好,每月輪流做東道;輪到做東道那一天,十個一齊取在他家。從前張軍門在日,這些姨太太,上下人等都喚做幾姨幾姨,以便易于分別。這番留在家里的三位是:大姨、二姨、六姨。跟著父母兄弟回家去住的五位是:五姨、十姨、十三姨、十六姨、十八姨。余下十位,統(tǒng)共搬出來同住。這天輪當(dāng)八姨做東道,辦的是番菜。
此時只開了一爿番菜館,食物并不齊全,在本地人吃著,已經(jīng)是海外奇味了。當(dāng)下八姨隔夜關(guān)照,點定了十分菜,說明白晚上上火時候送在家里來吃。八姨是同十二姨、十五姨、十七姨同住的,說明白這天下午四點鐘先會齊了打麻雀,打過八圈莊吃飯。誰知頭天戲園子里送到一張傳單,說有上海新到名角某人某人路過此地,挽留客串三天,一過三天,就要到漢口去的,勸人不可錯過這機會。頭一個十七姨得了信就嚷起來,說:“明天一定要看戲,看過戲回來吃大菜不遲。”于是十二姨、十五姨一齊湊興,都說要看戲。
八姨還不愿意,說:“湊巧我今天做主人,你們在家里也好幫著我料理料理。
要看戲,明天我做東請你們,今天不放你們?nèi)??!睙o奈三個人執(zhí)定不肯。八姨又嚇唬他們道:“刁道臺出了告示,不準女人看戲,前天還特地叫人來關(guān)照,不要被他拿了去。依我還是不去的好。”十二姨鼻子里哼了一聲道:“不信他連這點交情都不顧了,那還成個人嗎!”八姨見說他們不聽,便也無可如何,只得讓他們自去。
這里客人絡(luò)續(xù)來到,都是八姨一個人接待。內(nèi)中又有十四姨,亦說是因為看戲,隨后就來。當(dāng)下一算,只有賓主六人,打兩場牌還少兩位;便由八姨作主,把十二姨、十五姨,一家一個大丫頭,叫了來替主人代打。本地戲園散戲本來是極早的,這里一幫人打牌打昏了,忘記派人去接。等到上了火一大會,只剩得一圈莊了,八姨吩咐燙酒,又叫廚房內(nèi)預(yù)備起來,這才覺得他四個看戲的還沒有回來,叫聲“奇怪”,忙著叫人再去接時,忽聽樓下一片聲嚷,吱吱喳喳,聽亦聽不清楚。
八姨連忙靠在樓窗上向下追問,只見十七姨屋里的老媽急的跺腳,說道:“不好了!三位姨太太連著跟去的人,被看街的兵一齊拉到局子里去了!”八姨一聽這話,忙問:“這話可真?”樓下人說:“打雜的都回來了,怎么不真!跟去的男男女女倒有七八個,一齊都拉了去。這個打雜的幸虧同局子里有點親,所以單把他放了出來?!睒巧舷乱环臭[,打牌的也就不打了。其中還有十四姨是同四姨、九姨住在一起的,至今不見他來,恐怕亦被街上的兵拉去。四姨、九姨又忙著問打雜的:“可看見十四姨沒有?”打雜的說:“沒有看見?!贝蠹腋右尚?。八姨又問打雜的:“怎么會被街上的兵拉去的呢?”打雜的道:“散戲場的時候,剛剛出了大門,就有十來個兵上來拖了就走,一拖拖到警察局里的。老爺出來說:‘本道大人有過告示,不準女人出來看戲。你們這些人好不守婦道!等到明天一早,送到縣里去辦!’”八姨道:“你們沒有嘴,為什么不說是這里的呢?”打雜的道:“跟去的王二爺在街上就同他們說:‘這是張軍門的姨太太?!麄儾焕怼5搅司掷?,見了委員老爺又說,委員老爺亦不理,說:‘無論什么人,違了大人的告示,我們都要拿辦的。有什么話,你們明天到城里去說罷?!醵斶€要說時,已經(jīng)被他們帶了下來。三位姨太太是另外一間房子,派人看守,其余的都鎖著,預(yù)備明天解到城里去。”大眾聽了,面面相覷,正想不出一個法子。忽然見十四姨披頭散發(fā),闖進門來,說聲:“不…不…不好了!家…家…家里來了一般強…
強…強盜在…那里打劫哩!”大眾聽他這一說,都嚇呆了。四姨九姨是同他同住的,要搶一齊搶,得了這個信,更嚇得魂不附體!八姨便問十四姨:“你不自去看戲的嗎?幾時回家的?十二姨、十五姨、十七姨被街上的巡兵拉了去,你知道不知道?你家里來了強盜,你一個人怎么逃走得脫的呢?”此時十四姨已經(jīng)坐下,定了一定神,便含著淚說道:“可不是!我正是去看戲的。
他們被巡兵拉了去,我不曉得。我看完了戲,因為天冷,想換件衣服再到你這里來。想不到一腳才跨進了門,強盜就跟了進來,嚇得我也沒有進房,就一直跑到廚房柴堆里躲起來的。只聽得強盜上了樓……”四姨道:“啊呀!
我的事情糟了!”十四姨又接著說道:“強盜上了樓,就聽得哄隆哄隆,像是開箱子,拖柜子的聲音。樓上吵了半天,又到樓底下翻了半天才去的。”九姨聽到這里,亦就跺著腳哭道:“我就知道,我亦是逃不脫的!”十四姨又說道:“我一直爬在柴堆里,動也不敢動!好容易等強盜走過一大會,看門的老頭子進來,才拿我拉起來。家里至今只剩了看門的老頭子一個,其余的用人都不曉得到那里去了?!卑艘瘫銌枺骸翱刹檫^東西?搶去了多少?”十四姨道:“那里查過!大約檢好的都沒有了!真正晦氣!也不曉得今年交的是什么星宿,一回一回的遭這些事!”說完又哭。四姨道:“今兒這里的三個扣在局子里不得出來,我們家里又遭了強盜,看來今天的飯是吃不成了!既然強盜已去,我們也得回家查點查點。這個明火執(zhí)仗,地方官是有處分的。今天辦警察,明天辦警察,老爺在日,錢倒捐過不少;如今死了,警察的好處我們沒有沾到,違了告示,倒會把我們的人拿了去的!現(xiàn)在又出了搶案,不知道他們管事不管事!”說到這里,四姨便起身拉了九姨、十四姨同走,說:“我們到底搶掉多少東西,也要回去查查看。查明白了,案總要報的,強盜總要替咱們辦的。”說完自去。
此時在座的人只剩得三姨、七姨、十一姨,連著主人八姨,一共四個。
八姨因為兩下里出事,甚是沒精打彩,又愁著十二姨……三個人明天到城里出丑,又記掛著他三人今夜里受罪。想要派人去瞧瞧,都說局子門口有人把著,不得進去。三姨說:“衙門里公事我是知道的,只要有錢,就準你進去了?!卑艘叹湍贸鏊氖畨K錢,仍舊打發(fā)打雜的去。這里廚子上來請示:番菜都已做好,客齊了,就好起菜了?!比陶f:“隨便拿點甚么來吃了算數(shù),番菜過天再吃罷?!睙o奈番菜館里是點定的菜,不能退還,只好叫他一齊開了出來,敷衍吃過了事。
剛剛吃先,打雜的回來,又同了一個被押的管家一塊兒回來。這管家名喚胡貴,也是張軍門的舊人。此番跟了幾位姨太太出來,大家都拿他當(dāng)作自己人看待。胡貴當(dāng)下說道:“今日之事,是警察局里奉了本道大人面諭拿的。無論你是什么人,違了本道的告示,一概不準用情。當(dāng)時拿到之后,委員老爺就到道里請示。本道大人說道:‘若論張軍門的家眷,我們極應(yīng)該替他留個面子的。但是誰不曉得我同張軍門是把兄弟。我若容了情,以后還能禁阻別人嗎。現(xiàn)在是我格外留情,指示他一條路:“你回去,就在今天晚上,叫他三個人每人拿出一萬塊洋錢充做罰款,就將他們?nèi)”3鋈?。如今正在這里辦警察,開學(xué)堂沒有款項,得此也不無小補。既保全他們的面子,人家亦不至說我徇情。如果不然,明天解到縣里,公事公辦,打了枷號,也好叫眾人做個榜樣。我本有言交代在前,他們不聽好言,自投羅網(wǎng),須知怪我不得?!瘑T老爺回來,就把三位姨太太叫了上去,叫他們早打主意。三位姨太太求他讓些,無奈委員老爺執(zhí)定不肯,說是:‘本道大人吩咐過,要少一絲一毫都不能夠。’三位姨太太回說:‘就是照辦,一時也沒有這些現(xiàn)的。’委員老爺?shù)溃骸銈冞@班人好呆!沒有現(xiàn)的,首飾、珠寶、利錢折子,都可以抵數(shù),只要夠了三萬就是了?!灰烫€不答應(yīng)。委員老爺立刻拿腔做勢,把個跟去的陳媽鎖了起來。陳媽說道:‘我又沒有犯什么罪,為什么要鎖我?’委員老爺就動了氣,說他頂嘴,馬上拖他跪下,打他嘴巴。才打了十幾下子,陳媽的兩個門牙已經(jīng)打下來了,淌了滿地是血。三位姨太太看了害怕,免得吃他眼前虧,所以無法答應(yīng)的。”八姨因這胡貴本來是靠得住的,便也不生疑心,到他三人房里找了半天,好容易把他三位的當(dāng)鋪利錢折子找到,點了點數(shù),就檢了三個一萬頭折子交代胡貴,叫他拿這個去抵數(shù)。
胡貴去不多時,又回來說:“單是利錢折子,委員老爺不要?;蚴枪善保蚴鞘罪?,方可作抵?!卑艘桃幌耄骸肮善北緛硎菦]有的,至于首飾,他三人出門看戲,都是插戴齊全了走的,每人頭上手上,足有萬把銀子珠寶金器,已經(jīng)盡夠,何必再由家里往外拿呢。”于是又吩咐了胡貴。胡貴去了一回,又回來說:“委員老爺有過話:‘光是利錢折子不肯收,但是總得倍上幾倍,少了不能相信?!灰烫f:‘橫豎是暫時抵押,將來可以拿錢贖回來的。
至于首飾不便交代他們,倘或被他們把好的掉換了幾樣,向誰去討回呢。’”八姨一聽這話不錯,就把所有的當(dāng)鋪折子一齊交付了他,胡貴收了折子自去。
大家以為,這筆錢拿出,三位太太一定可以回來了。一切取保等事,胡貴色色在行,可以無須慮得。
三姨、七姨、十一姨因為要等他三個,一直也沒有回去。誰知一等等到半夜三點鐘,還不見一干人回來,滿腹狐疑,再派人到警察局門口探聽,只見局門緊閉,連個鬼的影子也沒瞧見。去的人回來說了,大眾更覺驚疑不定。只得自寬自慰說:“今天來不及了,大約明天一早一定總放出來的?!庇谑侨?、七姨、十一姨要回去。八姨害怕,要留他們兩位來做伴。他三人也不便一齊全走,商議半天,方才議定:七姨一個回去看家,這里留下三姨,十一姨陪伴八姨。七姨去后,這里又派人去看了四姨、九姨、十四姨一趟,曉得被強盜搶去的東西很不少,已經(jīng)開好失單,專等明天報官。大家聽了,嘆息一回,各自關(guān)門安寢。八姨直同三姨、十一姨閑談了半夜,也沒有合眼。
看看天色快亮,方才朦朧睡去。忽聽得有人有樓下院里高聲叫喊,說:
“快情三姨、十一姨回去!今夜家里被賊挖了壁洞,東西偷去無數(shù)若干!七姨東西賽如都偷完了,七姨在家里急的要上吊。”三姨、十一姨一聽這話,一骨碌爬起,坐地床沿上,卻是嚇的瑟瑟的抖,兩只腳就像蹈在棉花里的一般,要想往床下走一走路亦不能了,又過了半天,方才有點氣力。三姨嘆口氣,說道:“老天爺不長眼睛,為什么只管同我們幾個人做對頭!”八姨到此,深自后悔昨夜不該留他二人作伴;此時無話可說,只得推他倆回去,開好失單,趕緊報案?!昂迷诓欢鄷r候,或者就可破案,也論不定”。又托他倆安慰七姨。三姨、十一姨急急的走了回去,幸喜前弄后弄是沒有許多路的。
八姨此時亦因昨夜的事掛在心上,也就起來不睡了,一面仍叫打雜的去到警察局打聽十三姨、十五姨、十七姨的消息。又說:“胡貴昨天已把款子繳了進去,怎么還不放出來呢?”打雜的去了一會子,急得滿頭是汗,跑回來說:局子里人說:“昨兒這里并沒有派人拿什么錢去?,F(xiàn)在時候為著還早,所以還沒有拿人送到城里去。”八姨聽了,這一急非同小可!忙道:“昨兒胡貴不是說道臺大人要罰他們的錢嗎?”打雜的道:“小的到局子里,就把這話托小的親戚上去回了二爺,二爺又回了老爺。老爺還把小的叫上去,說:‘這個話雖是有的,道臺要罰他們的錢,一個人也不過罰他們幾錢,并沒有這許多。你們不要被人家騙了去!你不來我這里,我亦要派人到你們公館里盡問一聲:如果是照罰的,我就緩點把人解城;倘若是不肯罰錢,早給我一個回信,我把人早解進城,也早卸我的干系??烊タ靵?!’委員老爺?shù)脑捜绱?,小的所以回來的。”八姨聽了,真正急的失魂落魄,絲毫不得主意,忙問:“你碰見丁胡貴沒有?”打雜的道:“小的沒碰見他。若是碰見了,早把他拉了來了。”八姨正在尋思,忽聽人報:“警察局來了一個師爺,一個二爺?!币粏栒菫橛懟匦艁淼?。八姨躊躇了一回,只好自己出面去回他。見面之后,那師爺便說:“敝東是奉公差遣,并不是一定同這里為難。就是道臺大人要這邊捐幾個錢,也是充做善舉的?,F(xiàn)在敝東特地叫我過來商量一個辦法。至于說是昨天晚上由尊府上管家送來幾個當(dāng)鋪折子,我們局里卻沒有收到。難保是府上受人之騙,須怪我們不得。況且?guī)讉€利錢折子又不是股票,就是再多些也抵不了數(shù)?,F(xiàn)在逃走的這管家叫什么名字,請這邊開出來,我們也好替你們上緊的查。至于現(xiàn)在每人罰他幾千銀子,并不為多。應(yīng)該怎樣,還是早點料理為是?!贝藭r八姨一心只在胡貴身上,嘴里不住的說:“所有的折了是我親手交給他的,如今被他拿了逃走了,叫我怎么對得住人呢!”警察局師爺?shù)溃骸昂迷诙际悄銈冏约旱漠?dāng)鋪,派人去注了失,再補一分,不就完了嗎?”一席話把八姨提醒,一想只好如此,方把心上一塊石頭放下,重新商量罰款之事。警察局師爺一口咬定二萬銀子,一切費用在內(nèi),馬上就可把人保釋。八姨想:“銀子只要二萬,雖然還在分寸上,總望少點才好?!焙笫渍f來說去,跌到二萬塊錢,每人六千罰款,下余二千作一切費用。八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