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下人們奉命取來文房四寶,一一陳放在八仙桌上,倒頗是考究精致。“麟角管”七紫三羊畫筆、光潤如漆的新安香墨、輕似蟬翼純如雪的澄心堂宣紙,金星歙硯,更有各色顏料:藤黃、赭石、石青、艾綠、茶白,齊齊的碼放在白瑪瑙盤子里鋪滿八仙桌,畫尚未見畫技如何,這“行頭”可是上乘中的極品。我不由唏噓,感嘆周府的氣派張揚。只是西洋畫描一幅小像是用不到這些累贅物的。我抬眼望他,卻不知如何開口辭退他這番盛情。他在堂上負手踱步,眸光同我遭遇,閑然中難以掩飾幾分愁煩之色。為他畫小像怕只不過是一時興起,隨口一說而過。而讓我作畫,也不過是為他調劑心情解悶消煩罷了。
見我立在那里不動,他詫異的目光望向我,似有不快。一旁的二姨太忙勸我說:“妹妹快些,難道老爺由此雅興呢。”仿佛許我為他作畫,那是天大的恩寵一般。
慧巧看我一臉猶豫的樣子,不等我開口就替我說著:“不是妹妹不肯,是工筆仕女畫用不得這些勞什子,我見妹妹是用美人描眉的螺子黛作畫的,好風雅呢!”
她果然是個有心的,竟然一語道破了機關。我唇角勾出一痕淺笑謝過,她便吩咐說:“去我房里,把梳妝臺上我常用的那波斯國進貢的‘蛾綠’螺子黛取來,再去將那幾卷上品的西洋屏風銅板紙取來?!?br/> 她盡是如此貼心親切,仿佛鉆進了我的心,我的一個眼神到處,她便知我的心思一般。這可真是勝似親姐姐了。
眾人齊聚了只待那小丫鬟去五姨太的蘅芳苑取那畫眉的螺子黛歸來,好看我作畫。等待時,堂上竟然鴉雀無聲,沉寂得嚇人。適才唧唧喳喳話語不停的女眷們個個緘默無聲。想是這周懷銘性情暴戾,府里的妻妾對他都是時時處處惴惴小心如臨于谷了,氣氛頗是沉悶。
“噗嗤~”一聲,慧巧在我身旁忽然笑了,輕輕拉起我的手,我正納罕地望她,好奇她因何忽然失態(tài),周遭好奇的目光也看向她。她掩口笑了指著門口廊子下扯線繩收簾子的丫鬟們說:“一看這繩子,反令我記起一個笑話?!?br/> 眾人同我一般都閑得發(fā)悶,乍聽她說起笑話,自然都是樂得打破沉悶的空氣,就去聽她下文的。
她一臉溫笑卻是繪聲繪色地講述:“不過是說,一日晨起,遛早兒的鳥兒看見花園洞門外一只小老鼠拿著一根兒稻草奮力地搓呀搓的……”
“看慧丫頭這張嘴,不知又在編排打趣誰個了?”大太太都忍不住開口。
慧巧平日看似溫婉貞靜,如今一雙月牙眼兒里流出的神色俏皮可愛。
她故弄玄虛地說:“這鳥兒就問呀,‘鼠兄,你拿著根稻草,一大清晨在此作何呀?’”
我心里順著她那故事思量,怕該不是說,這老鼠是候著老爺隨時效力之類說辭,或是歌功頌德的泛泛話語,那可就俗不可耐了,反作踐了這么個花容月貌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