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謙將我押至行館軟禁，里里外外派了大隊(duì)軍士看守，將個小小行館守得鐵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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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踏進(jìn)熟悉的庭院廳堂，景物一切如舊，我卻從主人變成了階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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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微微笑著，泰然落座，朝吳謙抬手道，“吳大人請坐?！?br/>　　?
　　??吳謙冷哼一聲，依然面色如土，形容狼狽不堪，“好個豫章王妃，險(xiǎn)些讓老夫著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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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向他揚(yáng)眉一笑，越發(fā)令他惱怒難堪，朝我冷冷道，“念在往日情面，且容你在此暫住，望王妃好自為之！若敢再生事端，須怪不得老夫無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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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説往日情面，那也全靠大人輔佐家父，對我王氏忠心耿耿。今日更蒙大人厚待，本宮愧不敢當(dāng)?！蔽液此?，不惱不怒，直説得吳謙面色漲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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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口！”他厲聲喝斥我，“老夫堂堂學(xué)士，無奈屈就在你王氏門下，半生勤勉為官，卻升遷無望！你在暉州遇劫本非老夫之錯，待我專程入京請罪，竟被左相無端遷怒，非但嚴(yán)辭呵斥，更扣我奉祿，令我在朝堂中顏面掃地！若不是右相大人保奏求情，只怕連這刺史一職，也要被跋扈成性的令尊大人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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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徑的怒罵，我卻恍惚沒有聽得進(jìn)去，只聽他説到父親因我遇劫而發(fā)怒——父親，果真對我的事情如此在意么，當(dāng)初我離京遠(yuǎn)行，他不曾挽留；而后暉州遇劫，也不見他派人救援；及至在那封家書中，他也沒有半句親呢寬慰之言……記得幼時，父親無論多么繁忙，每天回府總要詢問哥哥與我的學(xué)業(yè)，常常板起臉來訓(xùn)斥哥哥，卻總是對我夸贊不已，最愛向親友同僚炫耀他的掌上明珠。及至將我嫁出之前，他都是天下最慈愛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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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今我都以為，父親已經(jīng)遺忘了被他一手送出去的女兒，遺忘了這顆無用的棋子。我的生死悲歡，他都不再關(guān)心，畢竟我已冠上旁人的姓氏……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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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底一時酸澀，我側(cè)過頭，隱忍心中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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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謙連聲冷笑，“王妃此時也知懼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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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抬起眼，緩緩微笑道，“本宮很是喜悅……多謝你，吳大人?！?br/>　　?
　　??他瞪了我，略微一怔，嗤然笑道，“原來竟是個瘋婦?！?br/>　　?
　　??“費(fèi)盡心機(jī)擒來個瘋婦，只怕新主子看了不喜?！蔽业溃暗棺屇惆酌σ惶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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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謙臉色一青，被我道破心中所想，惱羞成怒道，“只怕介時三殿下未必還瞧得上你?！?br/>　　?
　　??子澹的名字從這卑鄙小人口中説出，令我立時冷下臉來，“你不配提起殿下?！?br/>　　?
　　??吳謙哈哈大笑，“人説豫章王妃與三殿下暗通款曲，如今看來，果然不假?！?br/>　　?
　　??我冷冷看著他，指甲不覺掐入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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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王妃的心已經(jīng)不在王爺身上，老夫就再告訴你一個喜訊?！眳侵t笑得張狂，往日文士風(fēng)度已半分無存，“謇寧王大軍已經(jīng)打到礎(chǔ)州，接獲老夫密函之后，已親率前鋒大軍分兵北上，取道彭澤，繞過礎(chǔ)州，直抵長河南岸，不日就將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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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心一痛，指甲咯的折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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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能！”我緩緩開口，不讓聲音流露半絲顫抖，“彭澤易守難攻，叛軍豈能輕易攻克?！?br/>　　?
　　??吳謙仿若聽到了天下最可笑的笑話，仰頭大笑不止，“王妃難道不知，彭澤刺史也已舉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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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喉頭發(fā)緊，一句話也説不出，心口似被一只大手揪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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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旦謇寧王渡河入城，饒是你那夫婿英雄蓋世，也過不了我這暉州！”吳謙逼近我跟前，施施然負(fù)手笑道，“那時勤王之師攻下礎(chǔ)州，直搗臨梁關(guān)，自皇陵迎回三殿下，一路打進(jìn)京城，誅妖后，除奸相，擁戴新君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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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最后一個字未能説完，被我揚(yáng)手一記耳光摑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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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掌用盡了我全部氣力，脆響驚人，震得我手腕發(fā)麻，心中卻痛快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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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謙捂臉退后一步，瞪住我，全身發(fā)抖，高高揚(yáng)起手來，卻不敢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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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憑你也敢放肆？”我拂袖冷笑，“還不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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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謙恨恨而去，留下森嚴(yán)守衛(wèi)，將我困在行館內(nèi)，四下皆是兵士巡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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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久久端坐廳上，一動不動，全身都已僵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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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妃！您手上流血了！”玉秀一聲驚叫，將我自恍惚中驚醒，低頭見掌心滲出血絲，竟被折斷的指甲刺破，我卻渾然不知疼痛。玉秀捧住我的手，一疊聲回頭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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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盯著手上傷痕，那殷紅越發(fā)刺痛我眼睛，方才吳謙的一番話仍在我耳邊盤旋不去。假若真如他所言，謇寧王親率前鋒奇襲暉州，截?cái)嗔送ㄍ┏堑牡缆罚谶@暉州城下出其不意伏擊蕭綦……就算蕭綦擊敗了謇寧王前鋒，大軍在暉州受阻一日，父親在京城就危險(xiǎn)一日。礎(chǔ)州面臨三面夾擊，難以久持，一旦臨梁關(guān)失守，蕭綦未及趕到……父親、姑姑、叔父、哥哥，我所有的親人都將陷入滅頂之災(zā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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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覺冷汗?jié)B出，狠狠咬出了唇，也抵擋不了心底升起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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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腳陣陣冰涼，所有的恐慌都匯集成一個念頭——不能坐視他們危害我的親人，無論如何也不能……我要去找蕭綦！找他救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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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霍然起身，甩開玉秀的手，發(fā)狂般奔到門口，卻被守門兵士迎頭截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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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秀驚叫著追上來，將我緊緊抱住。我腳下一軟，眼前發(fā)黑，緊懸了半日的心直往深淵里墜去，恍惚聽得玉秀喚我，卻怎么也沒有力氣回應(yīng)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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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過了許久，婦人輕細(xì)的啜泣聲傳來，我恍惚以為是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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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憐她，到底還是個孩子?！蹦潜瘧懙穆曇?，聽來有些熟悉，卻不是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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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雙溫軟的手覆在我額上，我心中一警，猛的睜開眼，翻手將她手腕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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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驚跳起來，幾乎撞翻身后玉秀托著的藥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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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妃醒來了！”玉秀喜極奔到床前，“王妃，是吳夫人來瞧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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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頭疼欲裂，神志昏沉，掙扎著撐起身子，定定瞧了那婦人片刻，才認(rèn)出果真是吳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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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秀趕緊扶住我，“可嚇?biāo)琅玖?，多虧夫人及時找來大夫，説是偶染風(fēng)寒，一時急怒攻心，沒有大礙。瞧您這會兒還在發(fā)熱，快快躺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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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夫人卻怔怔絞著手看我，忽屈身向我跪倒，哽噎道，“老身該死，老身對不起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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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她斑白鬢發(fā)，我默然思及往日在暉州，她待我的萬般殷勤。當(dāng)時只覺是曲意迎奉，如今換我做了階下之囚，想不到她仍待我一片忠厚，果然是患難之際，方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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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玉秀去攙扶，她卻不肯起來，只伏地流淚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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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嘆口氣，起身下地，赤足散發(fā)便去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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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體態(tài)豐腴，我一時扶不起來，周身酸軟無力，不由軟軟倚在她身上。她不假思索便將我摟在懷中，我亦輕輕抱住了她。這綿軟溫暖的懷抱，衣襟上傳來淡淡薰香氣息，恍然似回到了母親身邊。我們誰也沒有開口，只是靜靜相依，玉秀立在一旁已是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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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我輕輕退開她，柔聲道，“吳夫人，你的情誼，王儇銘感不忘。天色已晚，你回府去吧，不必再來看我，以免吳大人不快?！?br/>　　?
　　??她黯然垂首道，“實(shí)不相瞞，老身確是瞞著我家老爺私自來的，老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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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白?！蔽液c(diǎn)頭，讓玉秀攙了我起來，也將吳夫人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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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退開一步，振衣向她行了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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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夫人慌得手足無措，我抬眸直視她，“患難相護(hù)之恩，他日王儇必定相報(bào)?！?br/>　　?
　　??她又是一番唏噓垂淚，方才黯然向我辭別。我含笑點(diǎn)頭，凝視她斑白鬢發(fā)，卻不知此地別后，再相見又是何種光景。正欲再向她囑咐珍重，卻聽房門外有人低聲催促，“姑母，時辰不早，姑丈大人將要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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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夫人面色微變，匆匆向我一拜，便要轉(zhuǎn)身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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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詫異道，“門外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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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妃莫怕，那是我嫡親侄兒?！眳欠蛉嗣Φ溃袄蠣斆词匦叙^，這孩子心地甚好，對王爺一向崇仰，絕不會為難了王妃。我已囑咐過他，務(wù)必給王妃行些方便……老身無能，也只得這點(diǎn)微末之力?！?br/>　　?
　　??看著吳夫人戚然含愧的面容，我腦中卻似有一線靈光，一縱即逝，仿佛記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