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顧耀東燃起斗志的同時(shí),楊奎也從窗戶看到了跳上卡車的夏繼成。那才是他要等的大魚,終于出現(xià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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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無心戀戰(zhàn),拎起顧耀東的頭狠狠砸在墻上,然后扔下他就往外沖。顧耀東一個(gè)反手擒抱死死箍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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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一個(gè)過肩摔將他摔在地上,剛想跑,顧耀東又一次頑強(qiáng)地?fù)渖先ィ梅词智鼙Ч孔∷?,并且用盡全身力氣,將他扳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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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坐在卡車上,看著三輛警車駛進(jìn)了貨運(yùn)車行的院子,壓低了帽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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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名警員下了車,打著手電筒四處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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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員大喊:“隊(duì)長——楊隊(duì)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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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傳來警員的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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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搶先撿起被打落在地上的槍,指著楊奎:“別動(dòng)?!?br/> ?
楊奎沒動(dòng):“行啊顧耀東,有兩下子了。夏繼成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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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一把抹掉鼻血:“處長教我的東西,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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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啐了一口帶血的口水:“別一口一個(gè)處長了。他和沈青禾有問題。我甚至懷疑姓夏的就是白樺?!?br/> ?
“白樺”兩個(gè)字讓顧耀東微微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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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表面跟顧耀東說著話,其實(shí)一直偷偷關(guān)注著院內(nèi)的情況。他看見刑一處的人正在朝倉庫樓的方向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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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你是無辜的。就算幫他們做過什么,頂多算被蒙蔽,被利用。你也別在這兒傻拼命了,跟我回去見王處長,我保證不追究你的責(zé)任。夠仗義了吧?”他一邊說話,一邊朝窗戶挪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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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舉高了手槍:“站在那兒,別動(dò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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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警員聽見有低沉的汽車怠速聲,循聲找去。很快,他找到了那輛卡車,駕駛座上似乎有人影。他揮手示意兩名同伴過來,然后舉著手電筒,小心翼翼靠了過去。手電筒的光太微弱,照不清楚里面的人,于是他們越靠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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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卡車大燈“唰”地亮了,刺眼的光束射得警員們本能地遮住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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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空踩了一腳油門,發(fā)出轟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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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三名警員聽見動(dòng)靜,也聚攏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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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警員問道:“誰在車?yán)??……楊?duì)長,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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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猛地一腳油門,卡車徑直朝前沖去,六人趕緊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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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車!都上車追!”六人一邊喊一邊各自上了警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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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把油門踩到底,朝會(huì)場別墅的方向疾馳而去,三輛警車隨后追了出去,喇叭聲不斷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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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和楊奎都從窗戶里往外瞄著,眼看著三輛警車追著一輛卡車沖出院子,楊奎有些沉不住氣了:“你知道白樺的分量吧?如果夏繼成真的是白樺,跟我一起把他揪出來,搞不好將來二處就是你的!這交易不吃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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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每件事都能用來做交易的?!?br/> ?
“那你只能被他拖下水。自己算算,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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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所謂值不值得,反正我也算不清楚。我就是要幫他們?!?br/> ?
院子里,一切恢復(fù)了平靜。沈青禾鎮(zhèn)定地擦線點(diǎn)火,啟動(dòng)卡車,駛出了車行院子。她從另一條和夏繼成不同方向的路,朝鎮(zhèn)口方向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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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瞥見另一輛車也駛出了院子,如釋重負(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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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見兩條大魚都跑了,氣紅了眼:“開槍??!你有膽子開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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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用槍指著他,一步步退到窗邊:“其實(shí)到現(xiàn)在我也沒學(xué)會(huì)用槍,我連保險(xiǎn)栓在哪兒都不知道。但是這對我來說不重要?!闭f著,他打開窗戶把槍扔了出去,那么心平氣和,仿佛這槍對他來說只是一個(gè)戲弄楊奎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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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怔了片刻,歇斯底里地?fù)淞松蟻?。兩個(gè)人像摔跤選手一樣糾纏在地上,互相勒住了對方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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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在房間里坐立不安,楊奎還是下落不明,又一名警員慌慌張張進(jìn)來報(bào)告說:“處長!有人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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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什么人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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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剛剛查房,發(fā)現(xiàn)有幾間房子空了,民盟的聞少群,還有另外幾個(g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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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一把推開他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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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墅區(qū)里所有能開的燈全都打開了,晃眼而喧囂。一群警員在高高低低的別墅間亂竄著,叫嚷著,像極了一群沒頭蒼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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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接連踹開幾棟別墅的房門,屋里都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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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警官匆匆跑過來:“處長,目前發(fā)現(xiàn)少了十二個(gè)人!還在接著清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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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shí),外面忽然傳來警車?yán)嚷暫蜆屄暋?br/> ?
王科達(dá)一個(gè)激靈,掏出槍吼道:“把人全叫起來!跟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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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員住的幾棟樓外停了一排警車,警哨聲急促而尖銳地響著,趙志勇一臉茫然地跟著其他人從樓里匆匆跑出來,拉著身旁的人問道:“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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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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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喊道:“都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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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員迅速上車,趙志勇扒著車門還在回頭朝樓里張望,顧耀東還沒有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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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警員不耐煩了:“你上不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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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上!”趙志勇趕緊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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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的黑色轎車帶著警車車隊(duì)朝外面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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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間沒有開燈的倉庫里,顧耀東和楊奎死死勒著對方的脖子……顧耀東想了很多,他想福安弄,想爸媽和姐姐,想曬臺上的咸肉和二喵,他和沈青禾說過要在上海見;而處長,他還有很多話想跟處長說,很多很多以前沒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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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楊奎暈了過去。顧耀東松開他,想從地上爬起來,然而終于也體力不支暈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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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的卡車呼嘯而過,三輛警車追在后面,不斷按喇叭、開槍,肆意將小鎮(zhèn)的安寧擊得粉碎。夏繼成特意繞了一個(gè)圈,先從車行繞到了會(huì)場別墅附近,然后再朝他的目的地開去。他知道自己吸引警力越多,沈青禾帶著那一車二十五個(gè)人就越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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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在開到會(huì)場附近時(shí),其中一輛警車拐去了別墅區(qū),剛到門口就遇到王科達(dá)的車隊(duì)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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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員趕緊報(bào)告:“處長!有輛卡車從車行沖出來!我們已經(jīng)鳴槍示警!對方還是沒有停車!往湖邊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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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找到楊隊(duì)長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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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員:“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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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帶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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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duì)跟隨那輛警車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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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的卡車沿著樹叢中的小路疾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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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就在前方不遠(yuǎn)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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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手套箱拿出扳手,卡在油門上,然后踢開車門縱身一跳,隱匿在了路旁的樹叢中??ㄜ?yán)^續(xù)朝湖邊直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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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后面的兩輛警車并沒有察覺到有人跳車,只看見那輛卡車直直地沖進(jìn)了湖里,激起巨大的水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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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一行人趕到湖邊時(shí),卡車正在漸漸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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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車上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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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到這里的一名警員說:“報(bào)告處長,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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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下去幾個(gè)人,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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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名警員跳下湖,朝卡車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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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在岸邊看著,思忖著,越想越覺得不對。他轉(zhuǎn)頭望向周圍的大群警員,除了固定站崗的警員,幾乎所有警力都傾巢而出,被一輛卡車帶到了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湖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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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問身邊的警員:“你們整個(gè)會(huì)場都仔細(xì)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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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員:“所有別墅樓和禮堂、餐廳、倉庫都搜了。確實(shí)沒發(fā)現(xiàn)失蹤的人?!?br/> ?
王科達(dá)越發(fā)不踏實(shí),想了想說:“你馬上開車回去,通知守門的警衛(wèi)封鎖入口。如果楊隊(duì)長回來了,讓他在會(huì)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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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警員跳上一輛警車,往回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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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行至小路狹窄處時(shí),路中間多了一塊石頭。他只得停了車,下車將石頭搬開,然后繞車查看了一圈,不見有異常,這才回了駕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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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下車搬石頭時(shí),夏繼成已經(jīng)鉆到了車底盤下掛著,警員絲毫沒發(fā)現(xiàn)。待車輛重新發(fā)動(dòng)后,夏繼成無聲無息地從底盤爬上來,跳進(jìn)了后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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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里的幾名警員游到了卡車旁,駕駛座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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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長,司機(jī)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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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把貨廂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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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名警員泡在水里,使勁拽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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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不開!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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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惱羞成怒地掏出槍:“都讓開!”他發(fā)泄般地連開幾槍,打爛了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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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廂門打開了,里面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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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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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之所以選擇這片湖,是因?yàn)閺暮叿祷貢?huì)場別墅,必定會(huì)經(jīng)過貨運(yùn)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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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輛被派回去的警車,一刻不停地從車行外開了過去。過了片刻,當(dāng)車燈光亮徹底消失在遠(yuǎn)處,周圍一切恢復(fù)寂靜時(shí),夏繼成從暗處走了出來。他站在那塊被路燈照亮的寫著“車”字的黃色廣告牌下,冷冷地望向倉庫所在的二層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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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房間里,楊奎漸漸睜開了眼睛。一陣猛烈地咳嗽,他緩過氣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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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shí)他看到了倒在一旁的顧耀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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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已經(jīng)被扔掉了。楊奎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從堆貨箱的地方找了只扳手。就在他舉著扳手要朝顧耀東的腦袋砸下去時(shí),身后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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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頭望去,只見夏繼成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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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隊(duì)長,我說過誰也不能動(dòng)顧耀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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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木然地看著一個(gè)陌生的夏繼成,知道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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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從車行離開后,一路很順利地下了山。按照夏繼成交代的路線,她將卡車開到了那條小路的盡頭,前面沒路了。一名農(nóng)夫打扮的中年男人挑著柴從林子里出來,沈青禾打量他幾眼,又看了看周圍情況,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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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姑娘,前面沒路了。開車過不了?!?br/> ?
沈青禾:“請問,從這兒走路能到河邊嗎?我有一批貨,想從水路運(yùn)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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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這么晚,怕是沒有船了啊?!?br/> ?
沈青禾:“湖州一位葉先生跟我訂了五條船的貨,今晚必須送走?!?br/> ?
男人心中明了,上前來主動(dòng)同她握了手:“船已經(jīng)在河邊等了,后面的事交給我們吧?!?br/> ?
林子里又出來幾名拿槍的游擊隊(duì)同志,他們領(lǐng)著文人從山路朝下面的小河走去,沈青禾同邵白塵握手告別:“邵先生,我只能送你們到這兒了。這些是湖州游擊隊(duì)的同志,他們會(huì)負(fù)責(zé)送你們到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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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白塵:“蔚小姐,救命之恩,沒齒難忘?!?br/> ?
沈青禾笑了:“一路順利?!?br/> ?
寂靜的河邊,一行人上了停靠在岸邊的五艘小船。船槳在岸邊用力一撐,小船便被推向了河心,沿著小河順流而下,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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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嗚——嗡嗚——”顧耀東耳邊響著自行車輪空轉(zhuǎn)的聲音,迷迷糊糊中,覺得自己可能在做夢。他慢慢睜開眼,眼前是模糊的樓梯,模糊的地面,一個(gè)模糊的后腦勺……過了好一會(huì)兒,他才清醒過來,看見自己坐在車行的院子里,面前那個(gè)后腦勺是夏繼成,他正蹲在一旁安靜地修著自行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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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回頭看了他一眼:“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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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猛地回過神來,慌忙四處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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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楊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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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你們……是那種人了!”他把聲音壓得很低,但依舊能聽出滿肚子的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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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做了個(gè)無奈的表情:“哦,知道就知道了吧?!?br/> ?
“他會(huì)告訴王處長的!他說這次一定要把白樺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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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會(hu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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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hu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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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huì)?!?br/> ?
“他肯定會(huì)的!”顧耀東急了,忘了自己應(yīng)該壓低聲音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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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定定地看著他,一字一句:“相信我。他不會(huì)了?!?br/> ?
顧耀東也定定地看著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楊奎不是不會(huì)告密,而是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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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怎么樣?”顧耀東忽然又想起沈青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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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好?!?br/> ?
“邵先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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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不禁笑了:“也很好。所有人都很好。一切都過去了?!彼?,如果不這么說,他會(huì)一直問下去,這小子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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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松了口氣,起身蹲到夏繼成身旁,看著他修自行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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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片刻,他很小聲地問:“處長,你真的是白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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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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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笑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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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也許,在這個(gè)警察局里,我確實(shí)就是一棵樹吧?!?br/> ?
顧耀東:“一半扎根黑暗,一半迎接光明。根扎得越深,看到越多黑暗和腐爛,就會(huì)長得越高,越努力爭取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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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也笑了:“臭小子,你不應(yīng)該當(dāng)警察,你應(yīng)該去當(dāng)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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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處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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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打量他兩眼,前兩天因?yàn)槟峭娫挶粭羁虻呐f傷還未愈,今天又添了新傷,這會(huì)兒臉上紅的紫的青的,五顏六色:“你這臉上新傷舊傷堆在一塊兒,不仔細(xì)看倒也看不出來?;厝ァ?br/> ?
顧耀東:“別對任何人提起來過車行?!?br/> ?
“你也不是看起來那么傻?。 ?br/> ?
“您也不是看起來的只喜歡吃雞腿打麻將啊?!?br/> ?
兩個(gè)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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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修好了。夏繼成站了起來,看著顧耀東還蹲在地上一臉傻笑,驀然想起那一年他初來警局報(bào)到時(shí),像只流浪貓一樣被人領(lǐng)進(jìn)刑二處的樣子。那時(shí)把這只沒人要的貓撿進(jìn)二處,是他做得最正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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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下去,然后抱了抱他:“顧耀東,謝謝?!?br/> ?
顧耀東被抱著,有點(diǎn)蒙也有點(diǎn)靦腆。他也想抱抱夏繼成,可又覺得不好意思,兩只手在空中懸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往哪里放,最后只敢用手指尖戳了戳處長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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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長……我有點(diǎn)不習(xí)慣這樣?!?br/> ?
夏繼成放開他,干咳兩聲:“嗯,其實(shí)我也不習(xí)慣。”他起身拍了拍自行車凳子,“行了,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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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莫干山小鎮(zhèn)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夏繼成蹬著自行車,載著顧耀東從夜晚無人的街上晃過。自行車嗖嗖沖著,夜風(fēng)涼涼吹著,顧耀東頂著一張滿是傷痕的臉,心底是滿滿的興奮和踏實(shí)。在這個(gè)陌生的山間小鎮(zhèn),在這個(gè)看似平凡的夜,他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gè)起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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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的大隊(duì)人馬已經(jīng)回來了,他們在樓外空地集合,個(gè)個(gè)灰頭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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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楊隊(duì)長還沒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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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警官:“已經(jīng)派人出去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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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警員跑過來:“處長,剛剛問了關(guān)卡,他們今晚沒有放行任何人和車,也沒有看見可疑人員在周圍出現(xiàn)?!?br/> ?
王科達(dá)怒火中燒地罵道:“在這兒住了四天,天天哄著伺候著,現(xiàn)在吃飽喝足,嘴一抹,說消失就消失!當(dāng)我們是老媽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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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shí),又有兩名警員從樓里出來,一人抱了幾個(gè)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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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長!我們被騙了,失蹤的是二十五個(gè)人,不是十二個(g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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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都在被子里塞了枕頭,所以我們發(fā)現(xiàn)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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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立刻變了臉色,二十五人,不多不少,那就不是巧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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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duì)伍里,一名警員小聲問趙志勇:“顧耀東呢?怎么不來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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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一聽,扒開人群幾步跨到趙志勇面前:“顧耀東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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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勇支吾:“我……我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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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警員小聲說:“會(huì)不會(huì)在夏處長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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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人小聲說:“這么大動(dòng)靜,怎么也不見夏處長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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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員們竊竊私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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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也起了疑心,目光陰鷙地朝夏繼成所住的那棟別墅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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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沒有鎖,王科達(dá)輕輕一推便開了。屋里光線昏暗,不像有人的樣子。他沿著昏暗的樓道快步朝二樓的臥室走去。到了門口,他直接就去拉門把手,這時(shí)門忽然開了,開門的正是顧耀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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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處長!”顧耀東似乎被嚇了一跳。只見他挽著袖子,拎著熱水壺,一臉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后,“我正要去打開水,您找夏處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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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shí),夏繼成穿著睡衣,一邊披外套一邊睡眼惺忪地出來了:“王處長,外面怎么這么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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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了?!闭f話時(shí),王科達(dá)快速掃了一遍屋里,夏繼成的床一看便是在睡覺,另外沙發(fā)上放著枕頭和被子,還有顧耀東的警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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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很茫然:“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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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什么都沒聽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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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了你給的頭疼藥就睡了。沒人來通知我出事了??!顧耀東,有人來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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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很篤定:“沒有。我就睡在沙發(fā)上,沒聽見敲門?!?br/> ?
王科達(dá)半信半疑:“哦,剛剛有行動(dòng),所有人都參加了,就顧警官缺席,我還以為你出去了?!?br/> ?
顧耀東有些不好意思:“處長晚上喝多了,人不舒服,我其實(shí)聽見大家集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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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是我讓他留下來的。反正他去了也沒什么用,搞不好還添亂,不如在這兒端茶送水。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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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單上的人……全跑了?!闭f完,王科達(dá)便仔細(xì)看著二人的反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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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很詫異:“跑了?那么多人,怎么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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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怎么跑?我也想不明白怎么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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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又看向顧耀東,顧耀東杵在一旁,一臉聽不懂的樣子:“處長,要不我還是去打點(diǎn)熱水?屋里沒水喝了?!?br/> ?
就在這時(shí),劉警官慌慌張張跑來:“處長!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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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煩躁地:“人都跑了還能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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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隊(duì)長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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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趕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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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警官沉默了一下,聲音低了下去:“人在樹林里,已經(jīng)死了?!?br/> ?
顧耀東偷偷看了一眼夏繼成,從他臉上看不出絲毫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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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體是在后山一片樹林里發(fā)現(xiàn)的。楊奎的警車停在林間,完好無損。他趴在方向盤上,身上沒有一點(diǎn)血跡,車上也很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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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王科達(dá)的手電筒從楊奎臉上晃過時(shí),那張面孔讓顧耀東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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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啪”地打了一下他的警帽,遮住了他的眼睛:“你是警察,怎么嚇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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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扶起帽子,仍然埋著頭:“報(bào)告,我,我第一次看見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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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勇也跟著來了,看見尸體他也害怕,但是除了害怕,他還有些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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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警官檢查了尸體:“脖子被擰斷了。沒有槍傷刀傷?!彼稚焓秩ッ羁g的槍套,顧耀東心里猛地一緊,想起槍被自己從二樓倉庫扔進(jìn)院子里了,正想著在被人發(fā)現(xiàn)之前他得再去一趟,把槍扔掉,劉警官從槍套里抽出了手槍:“他的配槍還在?!?br/> ?
顧耀東頓時(shí)對夏繼成的嚴(yán)謹(jǐn)五體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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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咬牙切齒:“楊奎跟了我四年,他什么身手我太清楚了?,F(xiàn)在一個(gè)傷口都沒有就被人弄死,這他媽到底什么人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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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警官:“估計(jì)是撞見轉(zhuǎn)移那幫文人的共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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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忽然想起什么,他一把推開劉警官,伸手去掏楊奎左胸的口袋,是空的。他又將所有口袋掏了個(gè)底朝天,全都是空的。王科達(dá)氣哆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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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裝傻:“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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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單,那張二十五人的名單,一直在他身上?,F(xiàn)在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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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huì)不會(huì)放在別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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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行動(dòng)之前所有重要材料隨身帶,這是他的習(xí)慣?!?br/> ?
夏繼成一臉恍然大悟:“怪不得,不多不少,剛好丟了這二十五個(g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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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想了想,對劉警官說道:“把車行經(jīng)理控制起來。楊奎最后去的地方是車行,我要親自去看看?!?br/> ?
趙志勇偷偷看著顧耀東,而顧耀東則有些不安地看向了夏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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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運(yùn)車行院子里,刑一處警員拿著手電筒四處搜查。另一邊,夏繼成帶著顧耀東和趙志勇也裝模作樣地四處摸摸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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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勇趁夏繼成不注意,拉住顧耀東,小聲問道:“你晚上一直在處長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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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支吾著:“嗯?!?br/> ?
“沒去過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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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避開了趙志勇的眼神:“沒有?!?br/> ?
他騎自行車跟著顧耀東離開會(huì)場,親眼看他朝這個(gè)門口亮著黃牌子的車行來了。他不再說什么,只是心底深深地失望了,帶著一絲刺痛。在某些時(shí)候,隱瞞也是一種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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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另一側(cè),王科達(dá)帶人上了二樓,顯然是朝著沈青禾的倉庫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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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瞄著對方的行動(dòng),問道:“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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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勇看著顧耀東:“沒有?!?br/> ?
顧耀東心思都在王科達(dá)身上,他有些緊張:“處長,他們?nèi)}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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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勇:“你緊張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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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看了眼趙志勇,搭住顧耀東的肩膀:“走吧,上去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人家是怎么破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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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暗暗拽著顧耀東走開了,顧耀東小聲說:“我跟楊奎在房間里打得亂七八糟,一眼就能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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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低聲道:“鎮(zhèn)定點(diǎn)?!?br/> ?
趙志勇在后面望著他們親密的背影,越發(fā)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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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一進(jìn)倉庫就皺緊了眉頭,這顯然不是他預(yù)料中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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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搭著顧耀東的肩膀隨后也到了,顧耀東進(jìn)來一看,目瞪口呆。房間里整潔、干凈,一切恢復(fù)如初,絲毫沒有打斗過的痕跡。他詫異地望向夏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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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倒是一臉迷茫:“楊隊(duì)長又來查我的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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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問題讓王科達(dá)很難堪:“他懷疑過沈青禾是共黨。我以為他會(huì)再來這間庫房。不過看這情形是沒來過了。”他擠出一個(gè)扭曲的笑容,“沈小姐的事,楊奎可能誤會(huì)了。老夏,別見怪啊,我們被人耍了,共黨是在有計(jì)劃、有預(yù)謀地愚弄我們?!?br/> ?
這時(shí),劉警官跑進(jìn)來報(bào)告:“處長,經(jīng)理已經(jīng)被我們控制了。但他說,他收到戒嚴(yán)令后就離開車行回家了。有鄰居作證,我覺得他應(yīng)該沒嫌疑?!?br/> ?
王科達(dá)本來就憋著氣,一股無名火登時(shí)就躥了上來。他直接扇了劉警官一個(gè)耳光吼道:“你覺得?都他媽沒嫌疑,楊奎是自己死的嗎?接著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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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警官挨了打,不敢吭聲。其他警員也都小心翼翼地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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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趕緊當(dāng)和事佬:“楊隊(duì)長殉職,知道你心里不好過。節(jié)哀吧。事情總會(huì)查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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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發(fā)泄了怒氣,只剩下心灰意冷:“希望渺茫啊。再說二十五個(gè)人已經(jīng)沒了,查出來也無濟(jì)于事。這回,我王科達(dá)是徹底敗走麥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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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莫干山的那天,陽光明媚。轎車行駛在綠意盎然的山路間,有涼風(fēng)習(xí)習(xí),有松竹清香。夏繼成開著車,顧耀東和趙志勇坐在后面,記者杰克坐在副駕駛座,興致勃勃地拍著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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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一直眼帶笑意地盯著夏繼成的后腦勺。夏繼成一臉狐疑地轉(zhuǎn)頭望去,只見顧耀東和趙志勇各自望著窗外,并沒有人看他。他只得摸著仿佛被目光灼痛了的后腦勺,納悶地轉(zhuǎn)了回去。上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是一年前了,那時(shí)候他帶著一幫刑二處警員到黃浦分局給顧耀東討回證件,回去的路上也是這樣。想到這里,他眼里不禁又有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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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望向窗外,陽光剛好照在他臉上,亮堂堂的。出發(fā)前處長曾說,莫干山山清水秀,是個(gè)好地方。他說得沒錯(cuò),這真的是個(gè)很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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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勇也望著窗外,一路上都沒有說話。他忽然很后悔來莫干山,后悔到了憎惡這個(gè)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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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正是福安弄炊煙裊裊的時(shí)候。有人在水門汀池子淘米,有人坐在門口整理剛收的曬青菜,幾個(gè)小孩子在弄口歡喜地買桂花糕,楊一學(xué)騎著自行車載著女兒福朵回來。任伯伯家的二喵又趴在窗臺上打盹了,一只手忽然在它頭上飛快地摸了幾下,它懶懶地睜眼,只見顧耀東拎著行李飛奔而過,神采飛揚(y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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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剛跑到家門口,正在門口玩水的多多就大喊著沖進(jìn)屋里:“舅舅回來了——舅舅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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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驚喜萬分地從灶披間跑了出來,母親手里的菜筐還沒來得及放下,父親拿著鍋鏟,脖子上搭著毛巾滿頭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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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東母親:“回來了回來了,可算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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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邦才抹一把汗,嘴硬著:“哎呀,他就是去個(gè)莫干山,坐坐車大半天就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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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悅西從樓上沖下來,手里還拿著小說:“謝天謝地!媽一天問十遍你什么時(shí)候回來,再不回來這娘家簡直要住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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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給顧耀東拎來拖鞋:“舅舅,給你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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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笑著把警帽扣在他頭上:“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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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東母親注意到他臉上的瘀青:“臉上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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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不是在學(xué)擒拿格斗嘛,在莫干山也每天都練,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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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被人打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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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悅西擠著眼睛:“他是丁小姐欽點(diǎn)去當(dāng)私人警衛(wèi)的,誰敢打他?!?br/> ?
多多:“舅舅,給我買糖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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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從兜里摸了一個(gè)小紙袋給他:“桂花糕?!?br/> ?
顧耀東收著行李,偷偷看了眼母親:“媽,沈小姐回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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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啊?!?br/> ?
顧悅西湊過來,在行李包里翻著:“別一回來就打聽沈小姐。我的禮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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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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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知道給多多買桂花糕,去莫干山不要給姐姐帶禮物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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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趕緊從多多手里拿了一塊桂花糕過來:“正好在弄堂口碰見有人賣桂花糕,就買了一袋。你也要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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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悅西氣得直叫喚:“我是你姐,當(dāng)我小屁孩呢!又不是不知道我沒去過莫干山,隨便給我?guī)€(gè)什么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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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什么都有啊。”顧耀東一臉茫然,像他這樣的人很難理解,同樣的東西從千里迢迢之外帶回來和在家門口買有什么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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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能一樣嗎?”顧悅西背對著門繼續(xù)叫喚,顧耀東忽然瞥見沈青禾拎著行李從門口進(jìn)來了,“真是木頭,怪不得人家沈小姐看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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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下,顧耀東把桂花糕糊在了她嘴上,沈青禾紅著臉只能假裝什么都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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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著說:“幾天不見了,顧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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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也笑著說:“是啊幾天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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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天沒見,他望著沈青禾,覺得仿佛已經(jīng)隔了很長很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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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沈青禾望著他,只覺得莫名地熟悉,仿佛他們之間認(rèn)識,也已經(jīng)有了很長很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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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家好多天沒這么熱鬧了。顧邦才難得主廚,一邊嚷嚷著“夠了夠了”,一邊又加了兩個(gè)菜,耀東母親煮飯時(shí)也沒往大米里摻紅薯。到了開飯的時(shí)候,桌上滿滿擺了六盤菜,一鍋雪白晶瑩的大米飯,簡直就像過節(jié)。再?zèng)]有比一家人吃團(tuán)圓飯更開心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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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帶了一堆禮物回來,正在挨個(gè)分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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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shí)看顧先生愛喝龍井,這回除了龍井我還帶了些莫干山當(dāng)?shù)氐狞S芽,您嘗嘗?!?br/> ?
顧邦才笑呵呵接過茶葉盒子:“沈小姐有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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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湖州城里買的折扇,一家老字號的,竹子用料蠻好,圖案也精致。我看著不錯(cuò),給顧太太買了兩把?!?br/> ?
耀東母親:“一把就夠了,還買兩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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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笑著:“萬一麻將桌上哪個(gè)太太看上了,也好順手送人家一把呀?!?br/> ?
耀東母親滿心歡喜地把弄著扇子:“哎呀,看看,畫的還是我喜歡的洋水仙?!?br/> ?
“我看家里養(yǎng)了兩盆,就猜您應(yīng)該是喜歡?!?br/> ?
“你這囡囡,辦事情也太周到了?!?br/> ?
沈青禾給了顧悅西一個(gè)牛皮紙包:“這是給多多的鞋子?!比缓笥纸o了她一個(gè)鐵盒:“上回聽你說身子沒力氣。這趟去湖州,正好遇見義烏有商人拉了一批紅糖來賣,還是最好的‘義烏青’,我就給你帶了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