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喇叭又尖又利,且來得突兀,倒將眾人嚇了一跳。
聲音尚未落下,又有胡琴、罄、笛子同聲應合,不成曲調(diào),吵得人頭疼。又有一隊比那些紅巾士衣著更華麗的人走出來,總數(shù)約二十。這些人身上都穿著五彩戲服,頭上的高冠上插著長長野雞毛。為首那人面上還覆著戲臉殼子,和著樂曲在空地上又蹦又跳。
他每跳一步,成千上萬的賊軍就同時大吼一聲,面上盡是狂熱。
隨著音樂聲響起,一百多敢死隊同時將手中的罐子放在面前,跪在地上,對著這邊的府庫不住跪拜。
“這……是在跳大神嗎?”王慎有種想崩潰的感覺。
谷烈:“好象是?!?br/> 王慎撲哧一笑:“如果他們有神佛保佑,還等到現(xiàn)在,剛才就已經(jīng)攻進府庫了。不用管,整隊,四列防御隊型,站好位置,聽我命令。”
“神臂弓,就位,準備!”
“準備,賊人就要進攻了!”
其他三隊的軍官同時拖長聲音下令。
就在剛才,陸燦已經(jīng)帶著民夫把干糧發(fā)了下來。聽到軍官們的命令,坐在地上的士卒同時站起來,朝中間擠了擠,讓弩陣變得更加嚴密。剛才一戰(zhàn)實在太容易,眾人都是滿面的輕松,緊緊地端著強弩,趕緊把口中最后一塊面餅吞進腹中。在他們腳下無一例外地放在一口撒袋,里面鼓鼓囊囊地裝著羽箭。
突然,王慎身邊一個士卒道:“王將軍,天氣實在太熱,喊了半天,口都干了,再這么下去,嗓子會啞的。能不能不重復官長們的命令了?”
帶隊軍官抽了他一棍,怒道:“王指揮叫你做什么只管做,呱噪甚?”
王慎一笑,大聲道:“可以,只要你們照令行事,也不用再重復喊話了?!?br/> 眾人都是一喜,齊聲道:“自然是?!?br/> 對面那個戴著戲臉殼子跳了半天的人突然走到最前頭。揭開面具,露出一張滿是皺紋的臉,竟然是一個雞皮鶴發(fā)的神婆。
神婆將手朝天上一伸,樂聲停了下來。
接著,她抽背上抽出一口寶劍,就朝自己口中插去。就這么一截一截吞了下去,直沒入柄,就好象吃面條一樣,滿面的享受。
“??!”王慎身邊的眾士卒都發(fā)出低低的抽冷氣的聲音,有人甚兩腿鼓戰(zhàn)。是的,這情形實在太驚人,太可怕了。
同時,賊軍面上的狂熱更甚,成千上萬的人都在大喊:“刀槍不入,刀槍不入!”士氣竟是旺盛到極點。
“草,生吞寶劍?!蓖跎骼湫σ宦?,這種低級的魔術在現(xiàn)代社會上街擺地攤都沒人看,也只配騙騙沒有見識的流寇。心念一動,他抽出背上的一石大弓,搭上一支長矢大喝一聲:“各位弟兄,看我破她妖術!”
對著那神婆的胸口就射了出去。
這一聲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竟然將賊軍的喊聲壓了下去。
只見那神婆握劍的手軟軟地垂了下來,她用手拼命地捂著胸口,目光中一片茫然。
口中的寶劍也掉了出來,竟然只有寸余長短。
“啊!”賊軍亂糟糟地喊:“三菩薩死了,三菩薩死了。”
王慎這一箭射得如此之遠,還準確地擊中目標,讓他們一團混亂。就算是敢死士,也下意識地朝同伴身后躲。那些樂師更是丟掉了手中的樂器,不要命地跑了。
“直娘賊,原來是騙人的。”看到掉在地上的短劍,谷烈醒悟,這中寶劍原來是可以伸縮的:“這種寶劍老子一天吞上百把都沒有問題?!?br/> “哈哈!”眾士卒哄堂大笑。
長長的號角響起,一聲呼嘯,那百余紅巾敢死士同時抽出大刀撲了上來。跟在他們后面的是黑壓壓一線手執(zhí)鋤頭、木棍的流民,散亂的腳步敲醒已經(jīng)平靜下去的大地。
進攻再次開始,這一次,賊人投入的兵力更多,幾乎是全軍出動,上萬人馬不要命地涌來。
輜重營士兵忙收起笑聲,層層疊疊地端起神臂弓指向前方。他們的隊形比起第一陣時略顯散亂不同,此番更加緊密,看起來宛若巨大的礁石矗立在大海的怒濤之中。各隊軍官們的號令不斷響起:“穩(wěn)住,穩(wěn)??!”
隊伍已經(jīng)有些模樣,也不用親自指揮,王慎將弓收回囊中,將右手放在刀柄上,悠悠地站在最前頭。實際上,剛才射出這一箭之后,他的雙臂軟得厲害,有些提不勁。沒辦法,畢竟是一石強弓,以他的力氣,只能開個半圓。
剛才為了鼓舞士,不得已勉力一試,估計得半天才能恢復過來。
看來,我的力氣還是不夠。要想在這個世界上生存,還得練練體能。
王慎站在陣前,看到主將如此悠閑,每個士兵被他的淡定從容感染,更是放松。
“三百步,注意了?!惫攘疑斐瞿粗负褪持腹浪阒嚯x:“二百五十步……兩百步,弩手準備,聽我命令。”
已經(jīng)進入神臂弓的有效射程了,王慎點了點頭,背著手走回陣中:“所有人聽著,先不忙射擊,放近了打。目標,敵人的敢死士!”
“遵命!”
“遵命,王將軍!”
“遵命,一百五十步,預備——”谷烈拖長了聲音。
賊軍敢死士已經(jīng)沖到跟前,他們剛才一邊跑一邊脫掉身上的綠色麻布,露出肌肉虬結的身體,上面全是橫七豎八的刀疤。再看到他們眼中的綠光,不用問,自然是李昱麾下的精銳。
“第一隊,放!”
“上弦!”
……
“第二隊,放!”
“上弦。”
……
“第三隊,放!”
……
好快,只瞬間,三輪弩箭就破空而出。
待到第三隊的羽箭破空而出,第一隊射出的弩箭尚在空中。
“噠噠,噠噠……”連成一片,這是弩機的聲音。這第二陣廝殺王慎在經(jīng)歷過上次的亢奮之后,整個人都冷靜下來,心如沉水,總算是聽清楚神臂弓連射的聲音是怎么回事。
就好象是后世重機槍,是的,這就是冷兵器戰(zhàn)爭中最強大的遠程武器。
天空全是讓人牙酸的“嗡嗡”聲,所有賊軍都下意識地定睛端詳,鋪天蓋地的黑點瞬間落下,落到身邊,消失不見。
同時,千萬滴滾熱的液體飛濺而起,在空中連成一片紅色的霧霾,那是身邊同伴的血。
無甲輕步兵在這么短的距離中箭,幾乎是直接射穿了身體。
好強的弓力,好可怕的強弩。
瞬間,前面黑壓壓的人群就倒了一片,就好象直接被人用大掃帚摧枯拉朽掃蕩一空。轉眼,沖在最前面的一百多紅巾裹頭的敢死士都盡數(shù)倒下來。
血和著塵土變成紅色的顆粒紛紛揚揚落下,中箭的士卒發(fā)出可怕的慘叫,在地上翻滾。
轉眼,輜重營的士兵各自射了三輪弩箭。
五輪疊射,就是上千支箭,可想賊軍遭受到何等可怕的打擊。
可是,賊軍還是吶喊著,不要命地朝前撲來,即便一個個都被前方戰(zhàn)友的尸體絆倒在地,被踩得厲聲慘叫。
作為輜重營虞侯,陸燦負責軍法、軍紀,擔任的是類似后世政治委員的角色。按說,像他這樣的政工干部,戰(zhàn)斗一打響,就應該站在第一線。實際上,他也有和敵人刀口見血的勇氣。問題是,冷兵器戰(zhàn)爭在北宋末年、南宋初已經(jīng)發(fā)展成一門科學,一門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