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黑色而不透明的水緩緩流動著,水面上飄來一片片紅色的楓葉。
女孩雙手抱著膝蓋坐在流水的中心,四周沒有一點聲音,只有緩慢流逝的時光滴滴答答走著,等待著第二天的黎明。
可黎明從來沒有到來過,一個黑夜過去了,又迎來另一個黑夜。
自己在這里待了有多久了,她記不清,一個月,半年,一年,還是數(shù)年。
除了這流動的楓葉以外,再沒有東西可以證明時間的存在。
已經(jīng)好久好久,沒有聽見那期盼中的聲音。
她知道,再也聽不見了。
“蘭蘭?!?br/> 女孩猛地抬起頭,掃視四周,可周圍什么也沒有。
是錯覺嗎。
她回過頭,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背對著自己的少女。
少女銀色長發(fā)傾瀉如瀑,身高比自己高上許多,看起來比自己大上幾歲,唯一和自己一樣的一點是,兩人的身子都骨瘦如柴。
“你是誰,是你在叫我么,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br/> 少女沒有回頭,只是仰望著漆黑的天空說道:“我沒有叫你?!?br/> 女孩歪了歪腦袋,感到困惑,她的記憶里,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個姐姐,可為什么她的聲音讓自己覺得十分的熟悉,透著一股倔強,還有,平靜的哀傷。
“我……好像認識你,但我想不起來你的名字?!迸⒖鄲赖卣f,明明互相之間是陌生人,可看著銀發(fā)少女的時候,女孩就感覺自己不自禁想要落淚。
好像自己記不起對方,是一件很不該很不該的事情。
一點漣漪從白發(fā)少女的腳邊蕩漾開來,那竟是少女在無聲地哭。
“姐姐,你怎么了,對不起,都是蘭蘭的錯,你不要哭了,是蘭蘭太笨了,才想不起來你的?!迸⑦B忙走上前去,握住少女的手,她意外發(fā)現(xiàn)少女的手掌竟然冰涼刺骨,嚇得女孩差點下意識松開,但她還是忍住了。
她使勁握住少女的手,不敢松開。
仿佛松開了,就要失去什么很重要的東西。
姐姐身上那么冷,她一定很難受吧,我從小那么怕冷,一到冬天媽媽要給我加一床又一床的被子。
難怪姐姐會哭。
要換成自己,得難過死的。
女孩這樣想著,突然做了一個動作,那就是環(huán)著手臂從后面緊緊抱住了面前的少女:“姐姐,你不要怕,我抱著你,你就不會冷了?!?br/> 透骨冰寒頓時從少女的身上傳遍了女孩全身,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小臉不一會就變得蒼白沒了血色,可她依舊倔強地咬緊牙,不肯松手。
心里仿佛有種直覺,那就是松開手,姐姐就會消失一樣。
她一個人在這里,很孤單很孤單,如果有姐姐陪著自己就好了,那她就不再是一個人。
“自私的丫頭?!鄙倥穆曇魝鱽?,就像是聽見了她的心聲。
女孩抬起頭,驚訝地發(fā)現(xiàn)回頭看向自己的少女和自己長得出奇相像,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姐妹一樣。
雖然姐姐嘴上說她自私,可少女眼底流動的,毫無疑問是溫柔的光,就像從前的媽媽一樣。
所以女孩很開心地笑了。
哪怕身處在,最深最黑的世界里。
“嗯……”一絲痛苦的呻吟,隱隱傳來。
“叮?!?br/> 嘩嘩的流水聲,沖洗著布滿傷痕的每一寸肌膚,混雜著血色的水順著地漏快速流走。
女孩跪在冰冷的瓷磚上,緩緩地喘息著。
頭頂淋浴花灑沖出的冷水,一點點沖刷掉瓷磚上那幾縷鮮紅血絲,濕漉漉的頭發(fā)黏在臉上,她什么也看不清。
只看得見那根靜靜躺在水流當中的一枚食指長短的銀針。
女孩的大腿上,一道被殘忍剜開的傷口正在不停往外淌著血,剛才她便是從那里將銀針取出來的。
出于人道主義考慮,每間病房的衛(wèi)生間都沒有裝設監(jiān)控,這也是唯一一個可以躲過醫(yī)院監(jiān)視的地方。
借助在實驗室里能力暴亂的時候,女孩悄悄將一枚扎在手臂上的銀針取下,按進了自己的大腿,銀針必須完全沒入腿中,不然離開實驗室時一定會被醫(yī)院的醫(yī)生發(fā)現(xiàn)。
她身上沒有其他可以藏東西的地方,每次離開實驗室,醫(yī)生們都會對她進行仔細的搜查。
只有自己的血肉身軀,才能藏住別的東西。
沖洗干凈身上的傷口,女孩將銀針藏進馬桶的蓄水池里,走出衛(wèi)生間,一頭銀發(fā)漸漸變成了粉色,她蜷縮在角落里,靜靜等待著時間的流逝。
很快就到了傍晚,當門外不遠處傳來醫(yī)生送飯的聲音,女孩才從原地站了起來,裝作上廁所的樣子走進衛(wèi)生間,拿出了銀針,按照事先排練了幾百上千次的,蹲在房間門后,這時從監(jiān)控攝像看上去,女孩就像在安靜乖巧地等待送來的晚飯。
但實際上,她一直在重復地計算著某件事。
那就是送餐醫(yī)生走到門口的時間。
今天送餐的醫(yī)生和姐姐計算的一樣,是那個胖子醫(yī)生,他的步伐遲緩,而且成天懶懶散散,加上他的步距小,從上一個病房走到這里,需要走的步數(shù)是八步,從推車上取下盒飯,再到將手伸進門上的窗口,又要因為他的動作緩慢而延長三秒。
所以,他每完成一次送餐動作的時間,約等于十三秒。
門外,推車的聲音響起,越來越近,女孩準確地開始心算,計算著一秒一秒的時間。
八,七……
推車停住了。
四,三……
醫(yī)生蹲下,拉開窗戶。
完全無誤的時間,病房房門底下的小窗被拉開,一只肥胖的手正要向里伸來。
二,一!
一瞬間,女孩的發(fā)梢浮現(xiàn)一抹銀白色,她高舉著銀針,沖著空氣猛地刺下,就在快要到達窗口的時候,那只預料之中的手恰好伸了進來,大拇指穩(wěn)穩(wěn)地按在盒飯的蓋子上。
銀針穿透指甲,直直刺穿了門外胖子醫(yī)生的拇指,整個走廊都能聽見胖子醫(yī)生發(fā)出的殺豬般的鬼叫。
“別亂動亂叫,否則就把你的手指刮爛!”女孩的聲音透過大門傳到胖子醫(yī)生耳中,整張臉扭在一起鼻涕眼淚直流的他嚇得跪在地上,連聲討?zhàn)垼骸靶∶妹茫∶妹媚憧彀厌槹纬鰜?,痛!痛死我了!求求你……?br/> “現(xiàn)在,聽我的,悄悄把病房的門打開,但不要被醫(yī)院發(fā)現(xiàn),我想你也不希望醫(yī)院里知道你私放病人。”這扇經(jīng)過特殊強化過的厚重病房門,哪怕能力爆發(fā)的她也沒法突破,所以要想從病房里出去,只有外面的人幫她開門。
而那些攜帶鑰匙的人之中,送飯的醫(yī)生孤身一人,是最合適的選擇。
“好,好,好,我這就開,你,你快松開……啊……”胖子醫(yī)生在白大褂口袋里一陣摸索,掏出一大串鑰匙,避開監(jiān)控攝像頭的視角,他忍著痛,滿頭大汗找了好一會,這才找到1806病房的鑰匙。
門鎖轉動,鎖舌吐出,厚重的防爆門打開一條縫隙,女孩快速拔出銀針,攢在手心收進衣袖里,胖子醫(yī)生連忙抽出手指,想要大叫又不敢出聲,強撐著裝作沒事人一樣繼續(xù)送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