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運(yùn)河推著船兒順流直下，那一路高高飄揚(yáng)的官家大旗，在風(fēng)雨中越發(fā)象一只展翅的火鳥，拉著船兒披波斬浪，是那樣的氣勢千鈞，令得其他船兒紛紛避讓。掌舵的焦老大看那面容俊雅的青年進(jìn)士又披著斗篷走出船舷，不由得笑道，“寧大人，您也太心急了。我們這船可已經(jīng)夠快的了，再快就要飛起來了！這么大的雨，您還是回去吧，仔細(xì)著涼。”寧懷璧笑道，“從前離得遠(yuǎn)，倒也不覺得，如今快到家了，由不得人不著急起來。不過掌船的事你說了算，可別被我擾了心神。這回也是好運(yùn)，搭上了你的船，否則還不知在哪兒耽擱呢！”那日南苑宮宴后沒幾日，他的朝廷任命便下來了。按習(xí)俗，先放了他兩個月的省親假，讓他先回鄉(xiāng)夸耀鄉(xiāng)里，然后再趕去赴任。因辛姨娘查出有孕，不好趕路。故此寧懷璧把大半仆役錢財都留給她，只帶著孟拴柱一人，簡簡單單收拾了幾件行李，便去英王府辭了行，趕回老家去。而程岳除了替他準(zhǔn)備了回鄉(xiāng)的禮物，還打聽到往皇宮送春季新布的江南織造署，近日正好有船回去，便命人帶著寧懷璧去碰碰運(yùn)氣，誰知便正好撞上了焦老大。他是江南一個船行老大，因水上經(jīng)驗豐富，人又爽朗大方，與官府頗有交情。故此這回送布上京，也征用了他的船。此次完了差事，又能搭上寧懷璧這樣的新科進(jìn)士，他其實(shí)也挺高興?！澳@樣的新科老爺愿意坐我這小船，可是我們?nèi)值艿墓獠?。您要是?shí)在坐不住，不如到船尾去試試手氣，若能撈兩條魚上來，一會兒也好加個菜?！睂帒谚敌Φ溃罢写艘??！闭f著話，果真去了船尾。有人趕緊遞了支前端裝著網(wǎng)兜的長竿過來，卻是被賣的孟保柱。比起從前在家時，他黑瘦了許多，卻也精壯穩(wěn)重了許多。孟家后來發(fā)生的事情，因書信不便，連寧懷璧也是不知道的。誰知一上了焦老大的船，卻是意外遇到賣身為奴的孟保柱。正詫異著，孟保柱自己一五一十把事情經(jīng)過說了出來。孟拴柱氣得當(dāng)時就捶了弟弟一頓，但捶完之后，兄弟倆又抱頭痛哭。但讓寧懷璧意外的是，兄弟倆無論是哪一個，都沒有提出要把人贖回去。孟保柱是自覺有罪不敢提，孟拴柱是跟著寧懷璧上了回京城，開闊了不少眼界，覺得讓弟弟留下受些磨礪，未必不是件好事。孟保柱自小有些小聰明，就是在家中那一畝三分地上，養(yǎng)得有些眼高手低，不知天高地厚，是以才闖下大禍。橫豎他如今跟著的焦老大并非壞人，相反長年走南闖北，還極有見識。于是孟拴柱便勸弟弟安心留上幾年，跟人家好生學(xué)些本事。孟保柱自出門后，很是吃了些辛苦，卻也見識著不少在家里一輩子見識不著的人和事，是以也愿意留下。看他們兄弟倆都無意回去，寧懷璧也不多費(fèi)唇舌了。此時接過孟保柱遞來的長竿就往水里劃拉。這種撈魚大法，全憑套在竿頭的網(wǎng)兜撈，沒有技巧，全憑運(yùn)氣。但也因其不確定性，反而成了水手們閑暇逗趣的消遣。寧懷璧第一桿子下去，啥也沒撈著。再一桿子下去，還是什么也沒有。因船上游戲時定了規(guī)矩，一人一天只能撈三竿，寧懷璧不由得苦笑起來，“看來今天，我是要空手而歸了?！泵媳Ｖ?，“不還有一竿么？二爺別泄氣，再試試?！睂帒谚禌]抱什么希望的第三次把竿子插進(jìn)河里時，忽地瞥見水流中似是掠過一抹異色。只是在疾風(fēng)細(xì)雨中，也看不真切。但他的手已經(jīng)本能的往那里一劃，頓時就覺得沉甸甸起來。什么魚這么沉？寧懷璧還在想，孟保柱已經(jīng)眼尖的驚呼起來，“哎呀，是個人！”寧懷璧嚇了一跳，孟保柱忙過來幫他穩(wěn)住竹竿，又叫了焦老大等一幫老水手過來幫忙，大伙兒很快七手八腳，將人給撈了上來。誰知竟是一個二十來歲，容貌姣好的年輕婦人，。因船上都是男人，大家礙于名節(jié)，沒人敢上前施救。寧懷璧急道，“如此性命攸關(guān)的時候，萬不能拘禮。我今日在此做個見證，焦老大，煩你使個人去救救她吧！”得了他的吩咐，在船上年紀(jì)最大的焦老大才親自出了手。他經(jīng)驗豐富，很快便按壓著這婦人腹部，迫使她吐出水來，人也漸漸恢復(fù)了清醒?？伤娮约韩@救，先是驚慌了一下，隨即又要鬧著投河。寧懷璧見勸不住，索性抬手先打了她一耳光，把人鎮(zhèn)住，才和氣道，“你若受了什么委屈，盡管說出來。我們或許幫不上忙，但總可以替你出出主意。螻蟻尚且愛惜性命，你這么三番兩次的尋死，可對得起生養(yǎng)你的父母？再說難道這世上，并無一個你牽掛的人不成？”婦人聽了他的話，頓時掩面痛哭，只是仍不肯多說半句。寧懷璧無法，只得讓焦老大尋一個最近的碼頭停下。他算著這婦人若是自盡投河，家人必定順流來尋，到時打聽一下，把她送歸家去，才算善始善終。誰知才到碼頭，就見一個十來歲的少年郎一身孝服，牽著個兩三歲，同樣披麻帶孝的小女孩，在碼頭攔著每一個經(jīng)過的人，焦急的打聽有沒有看到上游掉下來一個婦人。瞧他和那小女孩面目清秀，與這女子頗有幾分相似，寧懷璧心中便有了底。把這兩孩子叫來一瞧，少年頓時抱著婦人號啕大哭，“姨娘啊姨娘，你怎么這么狠心，竟要舍了我和妹妹而去？”婦人也哭，“傻孩子，姨娘就是不想拖累你們，才自尋死路。若是我活著回去，夫人不待見你們怎么辦？”等這母子三人哭夠了，寧懷璧才細(xì)細(xì)打聽。那婦人猶自不肯說，倒是那少年見他品貌不凡，誠實(shí)的道出原委?！啊疚覀円彩枪倩氯思业淖拥?，只因父親在任上突然病逝，姨娘只得帶著我和妹妹扶靈回家?？筛赣H生前常說，嫡母善妒，容不得人。所以這些年來，竟是絲毫不敢將姨娘和我們兄妹之事告知。眼下回家，還不知會是怎樣收場?？扇舨换丶遥y道任憑父親的尸骨流落在外？況且我和妹妹也得認(rèn)祖歸宗啊！”看這少年哭紅了眼，寧懷璧也不勝唏噓?？汕骞匐y斷家務(wù)事，這要怎么辦？倒是老于世故的焦老大頓時問道，“你爹既知你嫡母善妒，又為何要在外頭安置你們？可是不喜她所出的子女？”少年不好回答，只道，“我家本是詩書傳家，可聽聞嫡兄不怎么喜好讀書，令父親略有些失望。況且我父親又是一脈單傳，豈敢只指望嫡兄一人？”焦老大一拍大腿，頓時懂了?！澳慵扔械招郑闶悄阋棠锼懒?，你嫡母也不會喜歡你們。尤其瞧你小子這一身文縐縐的書生氣，又肯上進(jìn)，只怕更加瞧你不順眼。你若真想惹她不生氣，辦法只有一個——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