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這年冬天，甘州的天氣冷的邪乎，一入冬就氣溫驟降，寒氣來勢兇猛，天冷極了。冬至當(dāng)日下起了頭場雪，清晨，小米粒大小的雪榛子在呼嘯的西北風(fēng)里翻滾著落到地面，屋頂上、樹稍上竟存不住落雪，全讓西北風(fēng)掃到了路面上。
　　韓起茂帶著旅部參謀人員十余人頂風(fēng)冒雪地出了甘州城，陪同的還有馬福壽和前一天才回到甘州述職的馬九旺，一襲人馬頭戴皮帽子、身穿皮大衣、腳蹬綿靴子，捂得嚴嚴實實，只苦了屁股下的坐騎，不一會兒馬鬃毛上就附著了一層雪粒，鼻子呼呼地噴出白氣。凍成深褐色凸凹不平的路面上印滿了人的腳印和牲畜蹄印，到處是雪水將凝未凝時軋過的車輪溝，走起來難極，韓起茂見馬匹步履艱難，大聲命令:“全體下馬，跑步前進?！庇谑牵蕸龅郎希畮讉€軍人整齊地排成兩列在風(fēng)雪之中跑步行進，十幾匹軍馬也排著整齊的隊列碎步跟在后面，一氣兒跑了三十多里，隊伍最前面的韓起茂喊道:“齊步走?！贝蠹业那敖蠛蟊骋呀?jīng)濕透，身上冒著白色的霧氣，這些參謀人員平日里呆在辦公室內(nèi)舞文弄墨，今天在風(fēng)雪交加中讓長官搞了一起長途拉練，累的直喘粗氣，吃盡苦頭，看到長官精神抖擻地走在前面，只好在心里罵娘，一句也不敢埋怨。臨近中午，氣溫稍有回升，雪粒變成了雨加雪。一行人來到山峽城下，奇怪的是今天城門洞開，沒有崗哨，許多農(nóng)民三五成群的結(jié)隊進城，沒有人出城。韓起茂帶著大家齊步入城，到了城中心，只見街道上一溜擺了八口大鍋，下面的老虎灶爐火很旺，旁邊長條桌子上擺滿碗筷，鍋周邊圍著一圈人在往鍋里下肉、放菜，芨芨草編制的大筐子里放滿和好的面團。韓起茂這伙人在人群里很扎眼，早有人報告了吳燕山，吳燕山跑步到了韓起茂面前，立正敬禮，氣喘吁吁地說:“報告旅長、團長，吳燕山來遲了，這么大的雪，長官們辛苦了?！?br/>　　韓起茂點了一下頭算是打了招呼，馬九旺回禮問道:“這是在干啥？”
　　吳燕山回答:“回長官的話，這是山峽老百姓在過冬至節(jié)，吃“牛娃子飯?！?br/>　　冬至吃“牛娃子飯”是山峽的老傳統(tǒng)，飯的做法很講究，和好的面先揪成豌豆大小，再將其放在洗凈的梳子上，摁成有紋理的花面卷兒，像個中間大兩頭小的“牛犢子”。做好的面食加上菜、肉等燴在一起，就是一大鍋“牛娃子飯”。對山峽本地人來說，沒吃“牛娃子飯”，就等于沒過冬至。
　　節(jié)前，牛院長找到吳燕山說:“吳司令，我們把今年冬至節(jié)的“牛娃子飯”搞大一些、弄熱鬧一些，在城中弄八口大鍋，讓四鄰八鄉(xiāng)的人都來吃，營造一下氣氛?！?br/>　　吳燕山覺得這是凝聚人心，提振人氣的好辦法，就痛快地答應(yīng)，并給了牛院長一筆經(jīng)費讓他操辦此事，于是就有了這個熱鬧的場面。
　　吳燕山給長官們介紹完“牛娃子飯”的風(fēng)俗，用手指著街面說:“吃飯前還要進行“禱老爺”表演?！?br/>　　鞭炮聲響過，一男子翻穿著老羊皮褂子，腰上系著大紅布帶，畫了大花臉，手持銅鑼很有節(jié)奏的敲了四聲，一個同樣打扮的壯漢揮舞扎著紅布的鼓槌，鼓聲響起來，引導(dǎo)著四位壯漢抬一頂華麗的大轎，轎中坐一位身著官服的“老爺”，在“衙役”的吆喝聲中來回顛簸、移動，走近吳燕山他們，鑼鼓聲一停，那個男子大聲說:“鑼鼓響過，祈禱山峽風(fēng)調(diào)雨順，吳司令升官發(fā)財?！庇^看的人群、抬轎漢子、“衙役”也跟著齊聲叫喊:“祈禱山峽風(fēng)調(diào)雨順，吳司令升官發(fā)財?！?br/>　　馬福壽偷偷看了一眼韓起茂，發(fā)現(xiàn)他嘴角不經(jīng)意地抽了幾下。馬福壽暗自竊喜，心道:“這是你姓吳的自己找死呢?！瘪R九旺在韓起茂身邊多年，他也看見了韓起茂面部這個細微的動作，傾刻間如同寒冬臘月里一桶冰水兜頭潑下，全身拔涼。心道:“吳燕山這是干什么，蠢貨，膽敢在長官面前示威，自作孽不可活，吳燕山完了！”
　　八口鍋里的“牛娃子飯”熟了，人們手拿碗筷排起長隊。
　　吳燕山渾然不覺，興致勃勃地說:“各位長官一路勞頓，已經(jīng)到了飯點了，縣城里有家清真飯莊，還過得去，請旅長和各位長官隨意吃頓午飯吧?！?br/>　　韓起茂臉上露出笑意，說道:“那就叨擾吳營長一頓了?！?br/>　　正午一過，風(fēng)停了，雨加雪改為鵝毛大雪，威勢不減，韓起茂他們簡單吃完午飯，來到兵營，老三、老四和小花蕊已經(jīng)集合好隊伍站在大門口，見到旅部的長官們，老遠就開始鼓掌歡迎，到了近前，老三高聲命令:“敬禮！”
　　韓起茂看到，兩百多名士兵還穿著夏季的軍裝，個個凍的臉色鐵青，身上背的步槍七長八短沒有統(tǒng)一的制式。軍官們邊回禮邊走進兵營，吳燕山把大家?guī)У綍h室，老三、老四過來牽馬去了馬廄。
　　軍官們坐定，韓起茂說話了:“吳營長，門口列隊的是你的全部官兵嗎？”
　　吳燕山站起來立正答到:“報告旅長，是全部人馬，一個不漏?！?br/>　　韓起茂壓了一下手，示意吳燕山坐下，接著說:“我給旅部的長官和你的馬團長說山峽城在吳營長治理下人氣很旺，大家不信，非要來看看，今日一觀，那是感同身受嘛，怎么樣，這回信了吧，吳司令、吳營長在山峽百姓中威望很高嘛，是不是馬團長？”
　　馬九旺越聽聲越不對味，連忙說道:“是的旅長，吳營長還是關(guān)愛山峽百姓的，不過升斗百姓，不知自己吃幾斤幾兩草料，弄不清部隊的官銜，沒大沒小地胡亂叫什么司令，應(yīng)該不是吳營長本意吧！吳營長你說呢？”
　　馬九旺極力為吳燕山打圓場，盡可能地保全吳燕山，幫他打消韓起茂心里的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