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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賦 第四章 風(fēng)云三才

一輛垂簾輜車飛進(jìn)了燈火稀疏的大咸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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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午夜時分,輜車進(jìn)入東門內(nèi)正陽街,徑直向王城而來??翱翱梢妰膳沤娂资康纳碛?,輜車突然向北拐進(jìn)了王城東墻外一片坊區(qū)。這片坊區(qū)叫做正陽坊,是最靠近王城的一片官邸,居者大多是日夜進(jìn)出王城的長史署官吏。最靠前的一座六進(jìn)府邸,是長史李斯的官邸,府門面對王城東墻,南行百步是王城東門,進(jìn)出王城便捷之極。因了最靠近王城,所居又是中樞吏員,這片坊區(qū)自然成為王城禁軍的連帶護(hù)衛(wèi)區(qū),尋常很少有非官府車馬進(jìn)出此地。這輛輜車一進(jìn)正陽街,便引來了王城東門尉的目光。輜車不疾不徐,駛到長史府前的車馬場停穩(wěn)。駿馬一陣嘶鳴,一領(lǐng)火紅的斗篷向府門飄去。隨即,朦朧的對答隱隱傳入東門尉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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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敢問先生,意欲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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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客夜來,尋訪此間主人而已,豈有他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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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史國事繁劇,夜不見客?!?br/>  ?
  “家老只告李斯一言,南游故人繚子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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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先生稍候?!?br/>  ?
  片刻之間,一陣大笑聲迎出門來:“果然繚兄,幸何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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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斯兄,不亦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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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如初會,一醉方休!繚兄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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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能如當(dāng)年,方遂我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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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笑聲隱去,正陽坊又沒在了燈火幽微的沉沉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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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與尉繚的相識,全然是一次不期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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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陵就學(xué)的第四年深秋,李斯第一次離開蒼山學(xué)館回上蔡探視妻兒。李斯家境原本尚可,父親曾經(jīng)是楚國新軍的一個千夫長,在汝水東岸有百余畝水田與一片桑園。母親與長子辛苦操持,父親在沒有戰(zhàn)事時也間或歸鄉(xiāng)勞作。李斯是次子,自幼聰穎過人,被父母早早送進(jìn)了上蔡郡一家學(xué)館發(fā)蒙。不想,李斯十五歲時,父親在與秦軍的丹水大戰(zhàn)中陣亡。那具無頭尸身抬回來時,母親一病不起,沒有兩年也隨父親去了。安葬了母親,李斯的哥哥立誓為父報仇,昂昂然從軍去了。三年之后的一個秋日,亭長捧著軍書來說,李斯的哥哥在水軍操練時不慎落水溺亡,官府發(fā)下六金以作撫恤。至此,尚未加冠的李斯成了一個十八歲的孤子。幸得李斯少學(xué)有成,識文斷字,得亭長舉薦,在郡守官署做了一個記錄官倉出入賬目的小吏。兩年后,在族長主持下加冠的李斯,已經(jīng)是一個精明練達(dá)的吏員了。倘若長此以往,李斯做到郡署的錢嗇夫(掌財貨)之類的實權(quán)大吏,幾乎是指日可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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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則,李斯不甘如此。事務(wù)之暇刻苦自學(xué),李斯讀完了眼前能夠搜羅到的所有簡策書文,知道了天下大勢,也大體明白了楚國是內(nèi)亂不息的危邦,縱然做得一個實權(quán)大吏,也隨時可能被無端風(fēng)浪吞沒,如同自己的父親兄長一樣無聲無息消失。然最令李斯感觸的,卻是老鼠境遇帶給他的人生命運(yùn)之感悟。李斯日每進(jìn)出官倉,常常眼見碩大的肥鼠昂然悠然地在糧囤廊柱間晃蕩,大嚼官糧吱吱嬉鬧,其飽食游樂之狀令人欣羨。而進(jìn)入茅舍廁下,其鼠則常在人犬之下狼狽竄突,奮力覓食而難得一飽,終日驚恐不安地吱吱逃生。兩相比較,李斯深有感喟:“人之賢與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從那時起,李斯有了一個最質(zhì)樸的判斷:要改變自己的命運(yùn),必須脫離自己的處身之地,離開上蔡,甚至離開楚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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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于,在加冠后娶妻的那一年,李斯聽到了一個消息:大師荀子入楚,得春申君之助,虛領(lǐng)蘭陵縣令而實開學(xué)館育人。李斯沒有片刻猶豫,辭去了小吏,以父兄用血肉性命換來的些許撫恤金以及自己清苦積蓄的六千鐵錢,安置好了年青的妻子,千里迢迢地尋覓到了蘭陵蒼山,拜在了荀子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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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時人話語說,李斯從此開始“乃從荀卿,學(xué)帝王之術(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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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入荀子門下,李斯刻苦奮發(fā),四年沒有歸鄉(xiāng)。荀子明察,屢次在弟子們面前嘉獎李斯云:“舍家就學(xué),李斯堪為天下布衣楷模矣!尋常士子少年就學(xué),既無家室之累且有父母照拂,猶多惶惶不安也。李斯孤身就學(xué),既無尊長照拂,又忍人倫之苦,難亦哉!”唯其如此,四年后李斯歸鄉(xiāng),荀子破例以蘭陵縣令的名義給了李斯一道通行官文。李斯憑此官文,在蘭陵縣署領(lǐng)得一匹快馬,以官差之身南下,大體可在立冬前抵達(dá)上蔡的汝水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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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行至陳城郊野,李斯不想進(jìn)商旅云集風(fēng)華奢靡的陳城,在城外官道邊的驛站住了下來。生計拮據(jù),李斯得處處計較。既有官身之名,又有蘭陵官文,自然是住進(jìn)官府驛站合算。驛站有兩大實惠:一是食宿馬料等一應(yīng)路途費(fèi)用,不須自家支付,離站上路之時,還配發(fā)抵達(dá)下站之前的干肉干糧;二是沒有盜賊之?dāng)_,住得安生實在。這一點(diǎn),對李斯很是要緊。畢竟,撫慰妻兒的些許物事一旦丟失,李斯歸家的樂趣便會了然無存。驛站也有一樣不好:入住者的食宿皆以官爵高低分開,使諸如李斯這般有志布衣者常感難堪。然則,李斯是不能去計較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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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jìn)了驛站,李斯被官仆領(lǐng)到了最簡陋的縣吏庭院。尋常官吏住在驛站,往往有不期而遇的同僚須得應(yīng)酬。李斯沒有這等應(yīng)酬,也無心與任何人做路遇之談,吃罷官仆送到小屋的一魚一飯,自己提來一桶熱水擦洗,然后上榻大睡,天亮立即上路。走進(jìn)榻側(cè)隔墻后的小小茅廁里擦洗時,李斯一瞥石礅上那窩成一團(tuán)的粗織汗巾,不禁眉頭一皺。依著規(guī)矩,驛站房屋無論等次高低,沐浴擦洗的器物都是新客換新物。這方汗巾顯然是前客用過的,官仆卻沒有及時更換。李斯若喚來官仆,更換新汗巾也是很快當(dāng)?shù)?,但李斯沒有這般心情,況這方汗巾雖窩成一團(tuán)卻也沒有過甚的汗腥齷齪,用了也就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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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拿起那方汗巾一抖,啪啦一聲,一宗物事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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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卷!”李斯聽到這種再熟悉不過的竹簡落地聲,不禁大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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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量四周,李斯立即斷定:此書必是前客須臾不離其身之物,在擦洗之時放在了石礅上,走時卻懵懂忘記了。李斯忘記了擦洗,撿起地上套封竹簡,眼前陡然一亮!卷冊封套是棕色皮制,兩端各有锃亮光滑的古銅帽扣,皮套之皮色已經(jīng)隱隱發(fā)白起絨,顯然是年代久遠(yuǎn)之物。再仔細(xì)打量,兩端銅帽上各有兩個溝槽,還有兩個已經(jīng)完全成為銅線本色的隱隱刻字——繚氏!顯然,這是一卷世代相傳的卷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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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沒有打開封套,回身立即擦洗起來。便在此時,急促的叩門聲啪啪大響。李斯喊了一聲:“門開著!自己進(jìn)來。”立即有重騰騰腳步砸進(jìn)小廳,渾厚嗓音隨即響起:“在下魯莽入室,先生見諒?!崩钏垢魤Υ鸬溃骸白阆律源?,我便出來。”墻外人又道:“足下衣物尚在榻間,我在廊下等候便了?!崩钏垢魤πΦ溃骸耙埠?!赤身見客畢竟不宜?!逼讨螅钏构馍碜永@過隔墻穿好袍服,這才走到廊下。庭院寂寂,只有一個長須紅衣人的身影在樹下靜靜站著。李斯一拱手笑道:“足下可是方才叩門者?”長須紅衣人快步走來一拱手道:“在下大梁繚子,秋來入楚游歷,不意丟失一物,一路找來未曾得見。思忖曾在此間住過三日,是故尋來詢問一聲,不知足下在室可曾得見多余之物?”李斯道:“足下所失何物?”長須紅衣人道:“一卷簡冊,牛皮封套,銅帽刻有兩字?!崩钏箯男渲信醭龅溃骸翱墒谴宋??”長須紅衣人雙手接過稍一打量,驚訝道:“足下沒打開此書?”李斯道:“此乃祖?zhèn)鞯浼?,我非主人,豈能開卷?”長須紅衣人當(dāng)即肅然一躬:“足下見識節(jié)操,真名士也!繚敢求同案一飲?!崩钏箍灰恍Γ骸奥酚幸伙嫞灰鄻泛酰∽阆抡堖M(jìn),我喚官仆安置酒菜?!遍L須紅衣人大笑:“足下只須痛飲,余事皆在我身!”轉(zhuǎn)身啪啪拍掌,驛丞快步而來。長須紅衣人對驛丞一拱手道:“敢求驛丞上佳酒菜兩案,與這位先生痛飲?!斌A丞恭敬如奉上命:“公子有求何消說得,片刻即來?!币晦D(zhuǎn)身風(fēng)一般去了。李斯頗有迷惑,此人住縣吏小屋,卻能得驛丞如此恭敬,究竟何許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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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消片刻,兩案酒菜抬進(jìn)。除了蘭陵酒,菜肴是李斯叫不出名目的兩案珍饈。長須紅衣人一拱手笑道:“兄勿見笑,此間驛丞原是家父故友之后,世交。你我放開痛飲便是!”李斯不善飲酒,對蘭陵果釀酒卻是獨(dú)有癖好,一時分外高興。及至大飲三五爵,兩人俱感快意,話題滔滔蔓延開來。紅衣人笑云:“足下博學(xué)之士,何無開卷之心哉!”李斯笑答:“我固有心,只恐開得一卷生意經(jīng),豈不掃興也?”紅衣人哈哈大笑:“兄有諧趣,大妙也!人云,得物一睹,其心可安。兄有古風(fēng),得物而視若無睹。我便開卷,請兄一觀生意經(jīng)!”說罷拉開封套,展開那卷竹簡已經(jīng)變得黑黃的卷冊,雙手捧起道:“百余年來,此書非繚氏不能觀也。然人生遇合,兄于我繚氏有護(hù)書之恩,該當(dāng)一觀,至少可印證天下傳言非虛?!崩钏贡井?dāng)推辭,然見其人情真意切蘊(yùn)含深意,不覺接過了那卷黑黃的竹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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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繚子?!”一看題頭,李斯驚訝得連酒爵也撞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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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云尉繚子子虛烏有,兄已眼見矣!”紅衣人大是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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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繚子兵法久聞其名,不見其書,李斯有幸一睹,心感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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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下,蒼山學(xué)館大弟子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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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得見經(jīng)典,不敢相瞞?!崩钏共粏枌Ψ饺绾沃獣裕徽J(rè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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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乃第四代尉繚,見過先生?!奔t衣人鄭重起身肅然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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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xué)子之期,李斯不敢當(dāng)先生稱謂。”李斯連忙還以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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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你我兄弟交,干!”尉繚子分外爽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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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遇繚兄,小弟先干!”李斯慨然一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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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兩人直飲到天亮意猶未盡。尉繚子力邀李斯到他的陳城別居小住,李斯毫不猶豫地去了,一住旬日,幾乎忘記了歸鄉(xiāng)……此后倏忽十年,李斯再也沒有見過尉繚子。那日蒙武舉薦尉繚子,李斯實在有些意外。本心而言,李斯早該舉薦尉繚子,使秦國設(shè)法搜尋這個大才??衫钏剐闹械奈究澴樱冀K是一個剛硬反秦的六國合縱派,不可能入秦效力。當(dāng)年兩人初交論天下,尉繚子將秦國看作天下大害,認(rèn)為只有六國合縱最終滅秦才是天下出路。如此之人,何能入秦?縱然在蒙武舉薦之后,李斯心下仍在疑惑蒙武的秘密消息。在關(guān)外大營,蒙武又快馬密報,說尉繚子已經(jīng)進(jìn)入函谷關(guān)。李斯大是驚喜,當(dāng)時稟報秦王,君臣立即兼程趕回了咸陽??墒?,旬日過去,尉繚子還是沒有蹤跡,李斯又把持不準(zhǔn)了——當(dāng)年的尉繚子是決然反秦的合縱派,十年之后,尉繚子會以秦國為出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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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下竹林旁,李斯與尉繚子正在對坐暢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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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陵酒依然如故,那是李斯迎接家室時楚國故吏著意送的一車五十年老酒,一開壇便引得尉繚子聳著鼻頭連聲贊嘆。菜卻是一色秦式:燉肥羊、蒸方肉、藿菜羹、厚鍋盔等等滿當(dāng)當(dāng)一大案。尉繚子直呼秦人本色實在,甚話沒說,與李斯先干了三大碗蘭陵老酒。撂下大碗,李斯這才笑問一句:“繚兄神龍見首不見尾,多年何處去了?”尉繚子慨然一嘆:“天下雖大,立錐難覓,離群索居而已!”李斯奮然拍案:“繚兄大才,何出此言?來秦便是正途!”尉繚子淡淡一笑卻轉(zhuǎn)了話題:“斯兄,還記當(dāng)年那卷簡冊否?”李斯大笑道:“你我因簡冊而遇合,刻刻在心耳!”尉繚子道:“十年之期,它終究編修成型了?!崩钏勾笫求@喜:“如此說來,天下又有一部兵法大作問世!來,賀繚兄大功,干!”兩人干罷,李斯又道:“繚兄兵書既成,以何命名?”尉繚子笑道:“就以世風(fēng),算是《尉繚子》便了。這部兵法起于先祖,改于大父,再改于父親。我,又加進(jìn)了數(shù)十年以來的用兵新論,算是四代人完成了這部兵法?!崩钏共唤锌衼恚骸叭搜詫⒉贿^三代??澥纤氖绹?,又成不世兵法,以至人忘其姓氏而以官位為其姓氏,天下絕無僅有也!”尉繚子哈哈大笑:“斯兄諧趣也!以官為姓,遠(yuǎn)古遺風(fēng)而已,安敢以此為榮哉!”李斯笑得一陣,突然轉(zhuǎn)向方才被尉繚子繞開的話題:“繚兄此次入秦,總非無端云游了?”尉繚子沒有正面可否,卻道:“愿聞斯兄對秦國之評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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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眾日富,國力日強(qiáng),一統(tǒng)天下,根基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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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今秦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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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今秦王,不世君主也!懷曠古雄心,秉天縱英明,惕厲奮發(fā),堅剛嚴(yán)毅,胸襟博大。一言以蔽之,當(dāng)今秦王,必使秦國大出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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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兄不覺言過其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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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只有不及?!崩钏骨f重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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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聞秦王,與斯兄之說相去甚遠(yuǎn)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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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聞繚兄之說。”李斯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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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聞秦王,蜂準(zhǔn),長目,摯鳥膺,豺聲,少恩而虎狼心,居約易出人下,得志亦輕食人!如此君王,斯兄何奉若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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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繚兄何其健忘,此話十年前說過一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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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說非我說。人云乃相學(xué)大師唐舉之說?!?br/>  ?
  “任誰也是邪說!山東流言,假唐舉之名而已?!?br/>  ?
  “陰陽家如此說,總歸不是空穴來風(fēng)?!?br/>  ?
  “一別十年,繚兄何陷荒誕不經(jīng)之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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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否見見這個秦王?”尉繚子頗顯神秘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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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繚兄也!”李斯慨然一嘆,“山東士子入秦,初始常懷機(jī)心??澬衷囂嚼钏?,李斯夫復(fù)何言!據(jù)實說話,李斯當(dāng)初入秦也曾瞻前顧后機(jī)心重重。多年體察下來,李斯方覺機(jī)心對秦之謬也!奉告繚兄:秦國非山東,唯坦蕩做事,本色做人,輒懷機(jī)心者,自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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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說來,老夫更要見見這個秦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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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自家評判,最為妥當(d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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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天下歸一者,果然嬴政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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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疑慮先擱著。走!夜見秦王?!崩钏挂慌陌富羧黄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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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兄笑談,月已西天,何有四更見王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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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大笑:“這便是秦國!月已西天何足論也,只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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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大步出來,李斯問尉繚子是走路還是乘車?尉繚子笑說走路好,王城看得清楚些免得一個人出來迷路。李斯也不糾纏這些隱隱諷喻,只說聲走便大步出門。尉繚子驚訝連聲,哎哎哎,你老弟都是長史了,半夜出門也不帶護(hù)衛(wèi)甲士?李斯大笑,這是秦國,哪個官員在咸陽行路帶護(hù)衛(wèi)了?李斯自豪自信儼然老秦人,引得尉繚子一陣嘖嘖連聲,似感嘆又似揶揄。一路走來,李斯指點(diǎn)著王城殿閣庭院的處處燈火,說亮燈處都是官署值夜,沉沉黑燈處都是內(nèi)宮。尉繚子似驚訝又似感慨地一嘆,漸漸地卻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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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城書房的燈火在幽深的林木中分外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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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王嬴政正與丞相王綰會商藍(lán)田大營報來的裁汰老軍書。王翦蒙恬的實施方略是:五年之內(nèi),秦軍四十歲以上之兵士、四十五歲至五十五歲之千夫長以下頭目,全數(shù)解甲歸田;五十五歲以上之將軍,全數(shù)改任文職官吏,以使秦軍確保超強(qiáng)戰(zhàn)力。這個方略謀劃已早,朝會無人異議。然一旦面臨實施,卻有一個實實在在的難點(diǎn):安置老軍將士所需的金錢數(shù)額是多大?秦國府庫能否一次承受?秦人素有苦戰(zhàn)傳統(tǒng),將士幾乎不計較軍俸高低。自然,此間前提是秦國以獎勵耕戰(zhàn)為國策,歷來不虧征戰(zhàn)沙場的將士??v然在變法之前,秦國朝野愛惜將士也是天下聞名的。否則,以秦獻(xiàn)公時期秦國的窮困,根本不可能屢屢以強(qiáng)兵苦戰(zhàn)對強(qiáng)盛魏國保持攻勢。如今鄭國渠修成,關(guān)中眼看日漸大富,再加蜀中盆地之都江堰成就的米糧沃土,秦國擁有兩個天府之國,對待解甲將士自然更不能摳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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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綰與丞相府大吏們反復(fù)計議,初定:兵士無論戰(zhàn)功高下,每人以十金歸鄉(xiāng);千夫長以下頭目無論戰(zhàn)功高下,每人三十金歸鄉(xiāng);將軍改任,每人十金以為撫慰。歸鄉(xiāng)不計戰(zhàn)功,是因為秦軍之戰(zhàn)功歷來單獨(dú)賞賜,每戰(zhàn)一結(jié),從不延誤。如此算計,秦軍歸鄉(xiāng)總?cè)藬?shù)大體在十萬余,所需金錢總額在百萬余金。若一次支付,府庫頗是吃緊。若不能一次支付,王綰則有愧對將士之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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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軍歸鄉(xiāng),大數(shù)可在關(guān)外大營?”嬴政聽完稟報叩著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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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guān)外大軍七成,其余關(guān)塞三成?!?br/>  ?
  “金錢該當(dāng)不難,一定要一次發(fā)放歸鄉(xiāng)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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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軍備器械,王翦蒙恬還要百萬余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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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政站了起來,狠狠大展了一下腰身道:“關(guān)外大軍目下有戰(zhàn),解甲至少在三年之后。丞相且與王、蒙兩位先會商出一個辦法??倸w一點(diǎn):五年之內(nèi)老軍逐步歸鄉(xiāng),每次都要干凈了結(jié)安置事宜;若有老軍在歸鄉(xiāng)之前戰(zhàn)死傷殘,撫恤金還得加倍。如此算去,總金則可能達(dá)三百萬上下,須得預(yù)為綢繆?!?br/>  ?
  “正是。臣立即在會商后擬出實施方略?!?br/>  ?
  正在此時,趙高輕步走進(jìn),在秦王耳畔輕聲幾句。嬴政目光一亮,霍然站了起來。王綰知道秦王事多,一聲告辭立即去了。嬴政整整衣冠,隨即大步走出書房,方到廊下,便見兩人身影從對面白石橋聯(lián)袂而來。年青的秦王快步走下石階,遙遙便是一躬:“大賓夜來,嬴政有禮了?!?br/>  ?
  “對面便是秦王?!崩钏沟吐曇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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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繚子一直在悠悠然四面打量,根本沒有想到秦王會親自出迎。無論李斯如何自信,他都鐵定地認(rèn)為秦王早已安臥,之所以欣然跟隨李斯進(jìn)入王城,也是想看看秦國王城的深夜光景。兵家出身的尉繚子堅信,一國王城的夜色足以看出該國的興衰氣象。臨淄王城夜夜笙歌,聲聞街市。大梁王城入夜則前黑后亮:處置國事的前城殿閣官署燈火全熄,后城則因魏王與嬪妃諸般游樂而夜夜通明。新鄭王城則內(nèi)外燈火幽微,夜來一片死氣沉沉。趙楚燕三國也大體如此,薊城如臨淄,郢都如大梁,邯鄲如新鄭。尉繚子從來沒有進(jìn)過秦國王城,李斯特意領(lǐng)他穿行了整個前城。一路看來,官署間間燈火明亮,時有吏員匆匆進(jìn)出,正殿前的車馬場也是車馬紛紜時進(jìn)時出。尉繚子不禁萬般感慨。雖則如此,尉繚子依然將夜見秦王這件事沒有放在心上。畢竟,君王四更不眠幾乎是不可能的,至少山東六國沒有一個君王能夠如此勤政。尉繚子只抱著一個心思,看看秦王書房,看看李斯因失言而生出的尷尬,提醒他切莫言過其實。尉繚子相信,一切都將在他妙算之中,絕不會有絲毫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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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如何,秦王!”尉繚子驚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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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繚兄重聽么?秦王大禮迎你?!?br/>  ?
  此刻,對面那個高大的身影又是一躬:“大賓夜來,嬴政有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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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繚子頗感手足無措,連忙一拱手:“大梁尉繚,見過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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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聞先生將來,嬴政日日期盼,先生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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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政側(cè)身虛手,那份坦誠那份恭敬那份喜悅,任誰也不會當(dāng)做應(yīng)酬。尉繚子心下一熱,不禁看了看李斯。李斯慨然一拱手:“先生請?!蔽究澴釉俨煌妻o,向秦王一拱手,大步先行了??翱皩⑸鲜A,早已經(jīng)等在階前的趙高恭敬一禮,雙手伸出,似攙扶又似引路地領(lǐng)扶著尉繚子上了高高石階,又走進(jìn)了燈火通明的大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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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高子,小宴,為先生接風(fēng)!”嬴政沒走進(jìn)書房便高聲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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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啟稟秦王,繚不善兩酒,已飲過一回了?!?br/>  ?
  “臣與先生飲了一壇老蘭陵?!崩钏寡a(b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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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那便飲茶消夜。煮茶。先生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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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待尉繚子打量坐席,嬴政便虛扶著尉繚子坐進(jìn)西首長案,自己坐進(jìn)了東首偏案,李斯南案陪座,北面正中的王案便虛空起來。如此座次,是戰(zhàn)國之世賓朋之交的禮儀,主人對面為大賓尊位。尉繚子很明白,若秦王坐進(jìn)原本的中央面南王案,今日便是臣民晉見君王。如此座次,今日則是嘉賓來會,雙方皆可自在說話。僅此一點(diǎn),尉繚子心頭便是一跳——秦王如此敬士而又通權(quán)達(dá)變,天下絕無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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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茶香彌漫,三人執(zhí)盅各飲得幾口品評幾句,嬴政一拱手道:“先生兵家名士,政愿聞先生評判天下大勢,開我茅塞。”尉繚擱下茶盅悠然道:“若說天下大勢,繚只一句:戰(zhàn)國之世,正在轉(zhuǎn)折之期?!?br/>  ?
  “何謂轉(zhuǎn)折?先生教我。”嬴政顯出聽到最高明見解時的獨(dú)特專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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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晉分立,天下始入戰(zhàn)國?!蔽究澋恍┵┒?,“戰(zhàn)國之世,大勢已有三轉(zhuǎn)折矣!第一轉(zhuǎn),魏國率先變法,而成超強(qiáng)大國主宰天下。此后列國紛紛效法魏國,大開變法潮流,天下遂入多事之時大爭之世。第二轉(zhuǎn),秦國變法深徹,一朝崛起,大出山東爭雄天下,并帶起新一波變法強(qiáng)國潮流。其間合縱連橫風(fēng)起云涌,一時各國皆有機(jī)遇,難見真山真水也!第三轉(zhuǎn),趙國以胡服騎射引領(lǐng)變法,崛起為山東超強(qiáng),天下遂入秦趙兩強(qiáng)并立之勢。其間幾經(jīng)碰撞,最終以長平大戰(zhàn)為分水嶺,趙國與山東諸侯一蹶不振,秦國獨(dú)大天下矣!此后,秦國歷經(jīng)昭襄王暮政,與孝文王、莊襄王兩代低谷,前后幾三十余年紛紜小戰(zhàn),天下終無巨大波瀾。然則,唯其沉寂日久,天下已臨再次轉(zhuǎn)折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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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次轉(zhuǎn)折,意蘊(yùn)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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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言不煩。根本在于人心思定,天下‘一’心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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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此言,憑據(jù)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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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一,天下變法潮流終結(jié)。其二,列國爭雄之心衰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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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將一,軸心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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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夏軸心,非秦莫屬?!?br/>  ?
  秦王拍案大笑:“先生架嬴政于燎爐,安敢當(dāng)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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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繚冷冷一笑:“燎爐之烤尚且畏之,安可為天下赴湯蹈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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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王面色肅然,起身離座深深一躬:“嬴政謹(jǐn)受教?!?br/>  ?
  便是這倏忽之間的應(yīng)對,傲岸而淡泊的尉繚子心頭震顫了——天賦如秦王嬴政者,亙古未聞也!能在如此快捷的對話中迅速體察言者本心,不計言者儀態(tài),唯敬言者之真意,此等人物,寧非曠世圣王乎?尉繚子為方才的著意譏諷卻被秦王視為針砭砥礪而深感意外,竟對面前這個年青的君主生出一種無可名狀的歆慕與敬佩——此人若是布衣之士,寧非同懷刎頸之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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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繚默然離座,生平第一次莊重地彎下了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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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蒙蒙見亮,隱隱雞鳴隨著涼爽的晨風(fēng)飄蕩在王城。從林下小徑徜徉出宮,尉繚始終默然沉思,與來時判若兩人。李斯笑問一句:“繚兄得見虎狼之相,寧無一言乎?”尉繚止步,長吁一聲:“天下不一于秦,豈有天理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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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紛飛,一輛厚簾篷車飛出王城,穿過長陽街向尚商坊轔轔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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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繚入秦,給秦國廟堂帶來了一股新的沖力。從根本上說,尉繚的戰(zhàn)國四大轉(zhuǎn)折論第一次明晰地廓清了天下演變大勢,將一統(tǒng)華夏的潮流明白無誤地揭示出來,使嬴政君臣原本秘密籌劃的大業(yè)豁然明朗。此前,盡管嬴政君臣大出天下的謀劃也是明確的,但其根基點(diǎn)卻仍然在天下爭霸。也就是說,嬴政君臣此前的方略立足點(diǎn)是實力稱霸而一天下,準(zhǔn)備硬碰硬地完成一統(tǒng)大業(yè),并未明晰地想到這個“一”是否已經(jīng)成為潮流所向?至于這個一潮流與秦國一天下的大略有無契合?影響何在?更加沒有明確想法與應(yīng)對之策。尉繚大論將天下轉(zhuǎn)折大勢明朗化,秦國廟堂重臣人人有恍然大悟之感。其帶來的第一效應(yīng),是新銳君臣人人都生出了一種大道在前只待開步的緊迫感。其次效應(yīng),是嬴政君臣不約而同地覺察到,原先的實施方略需要某種修正。一番思忖一番會商,嬴政見到尉繚的旬日之后,在東偏殿舉行了重臣小朝會,特召尉繚與會。依據(jù)秦國傳統(tǒng),這是對山東名士的最高禮遇——許布衣之士于廟堂直陳。除了在咸陽的王綰李斯鄭國等,藍(lán)田大營的王翦蒙恬也趕回來與會。這次小朝會,尉繚提出了“將一天下,文武并重”的八字方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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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繚的解說,始終縈繞在嬴政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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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下者,非霸業(yè)也,實帝業(yè)也。霸業(yè)者,強(qiáng)兵鏖戰(zhàn)而使天下俯首稱臣也。帝業(yè)者,文武并重恩威兼施,而使天下渾然歸一也。方今六國雖弱,畢竟皆有百余年乃至數(shù)百年之根基,皆有強(qiáng)兵稱霸之史跡。便是目下,六國雖強(qiáng)弩之末,兵力土地人口猶存,若拼力重結(jié)合縱而一體抗秦,天下之勢猶難逆料也!終不能成合縱者,潮流之勢也。潮流者何?天下歸一之心也!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當(dāng)此之時,若僅憑重兵鏖戰(zhàn),可能適得其反,甚或激活合縱抗秦。若能文武并戰(zhàn),則事半功倍也!文戰(zhàn),使人心向一,使民不以死戰(zhàn)之力維護(hù)裂土邦國也。如此釜底抽薪矣!文戰(zhàn)實施之策,以邦交大才率精干吏員長駐山東,一則大宣天下合一潮流,瓦解朝野戰(zhàn)心;二則結(jié)交權(quán)臣為我所用,使六國不能相互為援,更不能重結(jié)合縱;三則探究六國民情民治,以為日后整肅天下之根基??澮詾椋裟苡袃芍О罱讳J師出山東,力行文戰(zhàn),則六國不難平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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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政記得清楚,那日殿堂沒有一個人提出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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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此,一個欲待實施的方略清晰地呈現(xiàn)出來:秦國必須有一個長于邦交且專司邦交的班底,能持之以恒地在山東長期斡旋,方可收文戰(zhàn)功效。嬴政慨然拍案:“立即下書各官署,留心舉薦邦交能才,國府不吝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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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中夜,嬴政正在書房與王綰李斯議事,趙高輕步進(jìn)來稟報說客卿姚賈求見。驀然之間,嬴政有些愣怔,姚賈?姚賈何許人也?王綰笑云,姚賈是行人令,以客卿之身領(lǐng)邦交事務(wù)多年了。李斯也跟著笑道,我查吏員文檔,此人乃大梁監(jiān)門子,當(dāng)年被魏國官場冷落排斥,憤而入秦。嬴政恍然醒悟:“想起來也!有人舉發(fā)……教他進(jìn)來!”趙高答應(yīng)一聲飛步出去,片刻便聞腳步匆匆之聲進(jìn)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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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姚賈?”瘦削精悍的中年人尚未說話,嬴政突兀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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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卿姚賈,見過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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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賈,你知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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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不知罪?!币Z倏忽愣怔,昂然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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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府以重金資你出使,你卻揮霍國財結(jié)交六國權(quán)臣,你做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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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舉發(fā)之言非虛!姚賈確實以國金結(jié)交諸侯?!?br/>  ?
  “噢?”嬴政大感意外臉色頓時一沉,“損公營私,公然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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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敢問秦王,特使若不結(jié)交六國重臣,安能拆散其盟?其盟不散,秦國威脅何以解之?出使之臣猶如出征之將,若無臨機(jī)布交之權(quán),猶如大將不能自主部署兵力,談何邦交長效?姚賈懷抱效秦國之心而渙散六國,若做營私罪舉發(fā),秦國邦交無望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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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賈!人言你出身卑賤,輒懷野心,欲結(jié)六國以謀退路?!?br/>  ?
  “秦王之辭,與大梁官場流言何其相似乃爾!”姚賈竟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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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何笑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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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賈笑秦王一時懵懂也!”姚賈坦然得如同駁斥大梁游學(xué)士子,“天下流言罵秦王豺狼者多矣,果如是乎!姚賈確實是大梁城門老卒之子,市井布衣也。然古往今來,卑賤布衣大才興邦者不知幾多,何姚賈尚在區(qū)區(qū)客卿之位,便遭此中傷?不說太公、管仲、百里奚,也不說吳起、商鞅、蘇秦、張儀,秦王之側(cè),便有關(guān)西布衣王綰、楚之布衣李斯。出身卑賤者皆有野心,天下流言者誠可笑也!王若信之,姚賈愿下廷尉府依法受勘,還我布衣清白。如此而已,夫復(fù)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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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辭令!邦交大才也!”嬴政拍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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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王……”憤激的姚賈一時轉(zhuǎn)不過神來,迷惘地盯著嬴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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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舉發(fā)者本意,本王心下豈不明白!”嬴政叩著書案,揶揄的聲調(diào)頗似廷尉府?dāng)喟咐侠粢话?,“查客卿姚賈者,府邸不過三進(jìn),官俸不過十金,雖居官而長著布衣,常出使而故居猶貧。如此大才入秦國不得其位,焉得不為小人中傷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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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上!”姚賈猛然一哽咽,長跪在地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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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政不察,先生屈才也……”嬴政肅然扶起姚賈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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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猜客卿之意,絕非夜半歸案來也?!?br/>  ?
  李斯一句詼諧,君臣都笑了起來。王綰持重,雖居假丞相之位卻依舊是長史的縝密秉性,在李斯之后補(bǔ)充一句:“我等事罷,該當(dāng)告辭了?!币Z卻一拱手道:“我非密事,只為舉薦一個邦交大才!”如此一說,君臣三人興趣頓生,異口同聲催促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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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賈說,他來向秦王舉薦一個齊國名士,此人在稷下學(xué)宮修學(xué)六年,學(xué)問淵博機(jī)敏善辯,論戰(zhàn)之才大大有名,且走遍天下熟悉列國;只是此人歷來桀驁不馴,公然宣示從來不參拜君王。姚賈還沒有說完,嬴政便笑著插斷:“先生只說,此人何名?目下何處?”姚賈說這個人叫頓弱,目下正在咸陽游學(xué),已經(jīng)在尚商坊名聲大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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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他不拜王,王拜他!”嬴政朗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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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厚簾篷車轔轔駛進(jìn)車馬場,兩個身裹翻毛皮袍者扶軾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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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高子,你只守候,不許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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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聲低沉吩咐,兩個皮袍人隨著飛揚(yáng)的雪花融進(jìn)了燈火煌煌的門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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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渭風(fēng)古寓的爭鳴堂,正是每日最具人氣的晚場論戰(zhàn)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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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渭風(fēng)古寓原本是秦孝公時期開設(shè)在櫟陽的一家老店,主事者是大梁人侯嬴,背后的東主是名動天下的白氏商社。隨著秦國遷都咸陽,渭風(fēng)古寓也遷入了咸陽。其后魏國衰落,白氏商社也因其女主白雪隨商鞅殉情而進(jìn)入低谷。侯嬴等一班老人不甘白氏商社式微,將魏國故都安邑的經(jīng)營根基全部遷入了生機(jī)勃勃的秦國,數(shù)十年認(rèn)真操持,渭風(fēng)古寓便成了山東六國在咸陽最為顯赫的大酒肆。其間,六國士人入秦游學(xué)已經(jīng)漸漸成為當(dāng)世時尚。呂不韋建立學(xué)宮大收門客修編大書之后,入秦時尚一時蔚為大觀。其后呂不韋被治罪,嬴政又下逐客令,入秦風(fēng)潮一時衰減。然則,鄭國渠修成之后,關(guān)中大見富庶,風(fēng)華漸起,秦國又再度對山東敞開了關(guān)隘,鼓勵各色人口入秦,士人游學(xué)秦國便再度蓬蓬勃勃釀成新潮。渭風(fēng)古寓應(yīng)時而變,仿效當(dāng)年安邑洞香春老店之法,專一開辟了游學(xué)士子的低金寓所坊區(qū),又恢復(fù)了爭鳴堂,專一供游學(xué)士人論戰(zhàn)切磋。一時之間,渭風(fēng)古寓聲名大噪,成為咸陽尚商坊夜市最惹眼的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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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翻毛皮袍人進(jìn)來時,爭鳴堂的入夜論戰(zhàn)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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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臺上一人散發(fā)長須身材高大,一領(lǐng)毛色閃亮的黑皮裘敞著胸懷,顯出里層火紅的貼身錦袍,富麗堂皇又頗見倨傲,若非溝壑縱橫的古銅色面龐與火焰般的熾熱目光流露出一種獨(dú)有的滄桑,幾乎任誰都會認(rèn)定這是一個商旅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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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者,即墨頓弱,就學(xué)于稷下學(xué)宮公孫龍子大師,名家之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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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臺上士子一開口,臺下一排排就案士子們立即中止了哄嗡議論,目光一齊聚向三尺余高的寬闊木臺。黑裘士子繼續(xù)道:“頓弱坐臺論戰(zhàn)旬日,未遇敗我之人!故此,本人今日總論名家之精要,而后離秦去楚,再尋荀子大師論戰(zhàn)于蘭陵蒼山?!迸_下有人高聲一句:“頓子若勝荀子大師,成就公孫龍子心愿,便是天下第一辯才!”眾人一齊側(cè)目,卻沒有一人響應(yīng)喝彩。臺上頓弱渾然無覺,傲然一笑開說:“世人皆云,名家之學(xué)多雞零狗碎辯題,謀不涉天下,論不及邦國,學(xué)不關(guān)民生,于法老墨儒之顯學(xué)相去甚遠(yuǎn)矣!果真如此乎?非也!名家之學(xué),探幽發(fā)微,辨異駁難,于最尋常物事中發(fā)乎常人之不能見,無理而成有理,有理而成無理,其思辨之深遠(yuǎn),非天賦靈慧者不能解,雖圣賢大智不能及!如此大學(xué)之道,何能與邦國生民無關(guān)?非也!名家之學(xué),名家之論,天下大道也,唯常人不能解也!唯平庸者不能解,名家堪為上上之學(xué)也,陽春白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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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頓子既認(rèn)名家之學(xué)關(guān)涉天下,吾有一問!”臺下有人高聲發(fā)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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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說無妨?!?br/>  ?
  “何種人有其實而無其名?何種人無其實而有其名?何種人無其名又無其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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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得好!”臺下一片鼓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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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頓弱輕蔑一笑,叩著面前書案一字一頓清晰開口:“有其實而無其名者,商賈是也。有財貨積粟之實,而天下皆以其為賤,是故有其實而無其名也。無其實而有其名者,農(nóng)夫是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暴背而耕,鑿井而飲,終生有溫飽之累!然則,天下皆以農(nóng)為本,重農(nóng)尚農(nóng),呼農(nóng)夫為天,此乃無其實而有其名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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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名無實者何種人?”有人迫不及待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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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其名而又無其實者,當(dāng)今秦王是也?!鳖D弱悠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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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法森嚴(yán),頓子休得胡言!”有人陡然高聲指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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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乃秦國,休得累及我等!”臺下一片呼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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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位小覷秦國也!”一個身著褪色布袍的瘦削士子霍然站起,“天下論戰(zhàn),涉政方見真章。秦法雖密,不嵌人口。秦政雖嚴(yán),不殺無辜。何懼之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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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得好!咸陽有這爭鳴堂,便是明證!”呼應(yīng)者顯然秦人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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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則,頓子據(jù)何而說秦王無名無實?”布袍士子肅然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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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強(qiáng)國富民而有虎狼之議,千里養(yǎng)母而負(fù)不孝之名。豈非無名無實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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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加一則:鐵腕護(hù)法而有暴政之聲?!辈寂凼孔痈呗曆a(bǔ)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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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破六國偏見,還秦王本色!”臺下的秦人口音火辣辣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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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論戰(zhàn)偏題!我另有問!”一藍(lán)袍士子顯然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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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下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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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頓子說名家關(guān)乎大道,敢問白馬非馬之類于天下興亡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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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名家狡辯,不關(guān)實務(wù)!”臺下立即一片呼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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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一同義之題,足下或可辯出名家真味?!鳖D弱鎮(zhèn)靜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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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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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國非國。”頓弱古銅色臉龐掠過一絲詭秘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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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臺下頓時一片嘩然,有人驚呼一聲:“此人鬼才!此題大有玄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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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頓弱,此論不能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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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也是也,論題不能成立!”臺下一片喧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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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豈有此理!諸位不解,如何便是不能成立?”方才瘦削的布袍士子又霍然站起,一指臺上道,“此題意蘊(yùn)顯而易見,足下休做驚人之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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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愿聞高見。”頓弱一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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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破他論題!”臺下士子們異口同聲,顯然要促成這兩人論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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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命形之詞也。六,命數(shù)之詞也。形、數(shù)之詞不相關(guān),國即國,六即六。確而言之,不能說六國是國,只能說六國非國。是故,六國非國也。”瘦削士子口齒極是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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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國非國,能與天下無關(guān)?”頓弱又是詭秘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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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等命題,徒亂天下而已!”布袍士子冷冷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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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以見得?”頓弱緊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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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作讖語,或作童謠,寧非邦交利器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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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說來,名家之學(xué)堪為縱橫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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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惜乎邦交之道,不藉雕蟲小技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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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下之見,邦交大道者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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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邦交者,鼓雄辯之辭,破堅壁之國,動天下之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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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動天下之心者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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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大勢以改向背,說利害以潰敵國,宣大政以安庶民?!?br/>  ?
  “三方根基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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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勢之根在人心,人心之根在大勢。人心動,萬物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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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心動于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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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人心,紛紜求一,此動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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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心非心,何可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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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心不可一,天下之心獨(dú)可一?!?br/>  ?
  “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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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之心,皆具人形,是故可一?!?br/>  ?
  “一于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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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于人也?!?br/>  ?
  “人者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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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今圣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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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頓弱一陣大笑:“論戰(zhàn)旬日,始見真才!愿聞足下高名上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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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下大梁賈姚。”布袍士子慨然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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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稷下頓弱!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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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梁賈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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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臺下士子們在兩人連番對答中屏神靜氣,一時不能咀嚼其中意味,此刻回過神來大為敬服,不禁一陣哄然喝彩。依照論戰(zhàn)傳統(tǒng),這是認(rèn)可了兩人的才具,日后便是流傳天下的口碑了。大廳紛紜議論之時,一個身材偉岸的著翻毛皮袍者走過來肅然一拱手:“我家主東欲邀兩位先生聚酒一飲,敢請屈尊賜教?!鳖D弱傲然一笑:“你家主東何許人也?只會教家老說話么?”翻毛皮袍者謙恭一笑:“方才未報家門,先生見諒。我家主東乃北地郡胡商烏氏倮后裔,冬來南下咸陽,得遇中原才俊,心生渴慕求教之心,故有此請?!鳖D弱目光連連閃爍:“胡商多本色,飲酒倒是快事一樁也!只是你家主東人未到此,如何便將我等作才俊待之?”旁邊賈姚不禁一笑:“頓子不愧名家,掐得好細(xì)!”翻毛皮袍者一拱手謙和地笑道:“該當(dāng)該當(dāng)。我家主人古道熱腸,方才論戰(zhàn)聽得癡迷一般。便依著胡風(fēng)先去備酒了,吩咐在下恭請先生?!鳖D弱不禁哈哈大笑:“未請客先備酒,未嘗聞也!”賈姚朗然笑道:“胡風(fēng)本色可人,在下也正欲與兄臺一飲,不妨一事罷了?!鳖D弱慨然道:“游秦得遇賈兄,生平快事也!但依你說,走!”說罷拉起姚賈大步便走,對翻毛皮袍者看也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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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毛皮袍者連忙快步搶前道:“先生隨我來,庭院有車迎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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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之后,一輛寬大的駟馬垂簾篷車駛出了尚商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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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蹄沓沓車聲轔轔,這輛罕見的大型篷車穿行在石板大道,透過茫茫雪霧街邊燈火一片片流云般掠過,馬車平穩(wěn)得覺察不出任何顛簸。頓弱不禁揶揄笑道:“一介商賈有如此車馬,烏氏商社寧比王侯哉!”賈姚高聲附和道:“如此駟馬高車生平僅見,商旅富貴,布衣汗顏耳!”后座翻毛皮袍者一拱手笑道:“先生不知,當(dāng)年祖上于國有功,此車乃秦王特賜。我家主東,不敢僭越?!鳖D弱一陣笑聲未落,大車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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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請。”車轅馭手已經(jīng)飛身下車,恭敬地將兩人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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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頓兄請!”賈姚慨然一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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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噫!家老如何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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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還用問,必是通報主人迎客去了。”賈姚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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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今夜胡廬一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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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邊一片松林,林中燈火隱隱,大雪飛揚(yáng)中恍若仙境。馭手恭謹(jǐn)?shù)匾龑?dǎo)著兩人踏上一條小徑,前方丈余之遙一盞碩大的風(fēng)燈晃悠著照路。小徑兩邊林木雪霧茫茫一片,甚也看不清楚。走得片刻,前方碩大風(fēng)燈突然止步,朦朧之中可見一道黑柱矗立在飛揚(yáng)的雪花之中,恍然一柱石俑。賈姚對頓弱低聲道:“看!主人迎客了?!?br/>  ?
  “先生駕臨,幸何如之!”黑柱遙遙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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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下名號何其金貴也!”頓弱一陣揶揄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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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著初交禮儀,無論賓主都要自報名號見禮。面前主人遙相長躬,足見其心至誠。然則頓弱素來桀驁不馴,又有名家之士的辯事癖好,一見主人只迎客而不報名號,當(dāng)即嘲諷對方失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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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頓兄見諒……”賈姚正要說話,對面黑斗篷卻擺了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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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陽嬴政,見過先生?!焙诙放裼质巧钌钜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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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說如何!”頓弱聲音高得連自己也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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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肆不便,嬴政故托商旅之名相邀,先生見諒?!?br/>  ?
  “你?你是秦王嬴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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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頓兄,秦王還能有假?”旁邊賈姚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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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噫!你知秦王?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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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卿姚賈,不敢相瞞?!蓖瑏淼氖菹鞑家律钌钜还?br/>  ?
  “攪亂山東之秦國行人令,姚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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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賈不才,頓兄謬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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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頓弱縱是豁達(dá)名士,面對同時出現(xiàn)的秦王與秦國邦交大吏,一時也有些手足無措。身著黑斗篷的秦王卻渾然無覺,恭敬地拱手作請親自領(lǐng)道,將頓弱領(lǐng)進(jìn)了松林深處的庭院。一路行來,頓弱一句話不說,只左右打量兩人,恍若夢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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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至小宴擺開,飲得幾爵,頓弱的些許困窘一掃而去,滔滔對答遂不絕而出。秦王求教也直截了當(dāng):“欲一天下,邦交要害何在?”頓弱的論斷明快簡潔,與名家治學(xué)之瑣細(xì)思辨大相徑庭:“欲一天下,必從韓魏開始。韓國者,天下咽喉也。魏國者,天下胸腹也,韓魏從秦,天下可圖!”秦王遂問:“何以使韓魏從秦?”頓弱對云:“韓魏氣息奄奄,以邦交能才攜重金出使,文戰(zhàn)斡旋,使其將相離國入秦,君臣相違不得聚力,功效堪抵十萬大軍!”秦王笑問:“重金之說,大約幾多?”頓弱慨然:“周旋滅國,寧非十萬金而下哉!”秦王笑云:“秦國窮困,十萬金只怕難湊也?!鳖D弱大笑:“秦王惜金,天下何圖?秦王不資十萬金,只怕頓弱便到楚國鼓噪六國合縱也!合縱若成,楚國王天下,其時秦王縱有百萬重金,安有用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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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倨傲坦蕩,頓子名不虛傳也!”嬴政一陣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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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賈一直饒有興致地聽著秦王與頓弱問對,既不插話也不首肯,一副若有所思神色。不料頓弱卻突然直面問道:“足下語詞犀利,敢問修習(xí)何家之學(xué)?”姚賈一拱手道:“在下修習(xí)法家之學(xué)。入秦之先,嘗為魏國廷尉府書吏?!鳖D弱尚未說話,秦王嬴政先大感意外:“客卿法家之士,如何當(dāng)初進(jìn)了行人署?”姚賈道:“我入秦國之時,適逢王綰離開丞相府,文信侯呂不韋便留我補(bǔ)進(jìn)行人署……諸般蹉跎,也就如此了。”嬴政一笑:“先生通曉魏國律法?”姚賈慨然一拱手道:“天下律法姚賈無不通曉,然最為精通者,當(dāng)數(shù)秦法也!”頓弱哈哈大笑道:“魏人精于秦法,異數(shù)也!”姚賈道:“商君秦法,法家大成也,天下之師也!數(shù)年十?dāng)?shù)年之后,安知秦法不是天下之法?有識之士安得不以秦法為師焉?”秦王興致勃勃:“秦法可為天下法,其理何在?”姚賈不假思索地回答:“秦法三勝:一勝于法條周延,凡事皆有法式;二勝于舉國一法,庶民與王侯同法,法不屈民而民有公心;三勝于執(zhí)法有法,司法審案不依官吏之好惡而行,人心服焉。如此三勝,列國之法皆無。是故,秦法可為天下之法也!”頓弱不禁又是大笑:“足下之言,實決秦國邦交根基也,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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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頓子何有此斷?”嬴政一時有些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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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來邦交,多關(guān)盟約立散爭城奪地。以邦交而布天下大道者,鮮矣!今秦之邦交,若能以秦法一統(tǒng)天下為使命,大道之名也,潮流之勢也,寧非根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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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王離案起身,肅然一躬:“嬴政謹(jǐn)受教?!?br/>  ?
  如此直到天亮?xí)r分,頓弱才被姚賈領(lǐng)到驛館最好的一座庭院。頓弱興猶未盡,又拉住姚賈飲酒論學(xué)。清晨時分,兩人站在廊下看著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雪花,還是都沒有睡意。默然良久,姚賈頗顯詭秘地笑道:“頓子素不拜君,可望持之久遠(yuǎn)乎!”頓弱道:“天下無君可拜,寧怪頓弱目中無君?”姚賈笑道:“今日秦王,寧非當(dāng)拜之君?”頓弱不禁喟然一嘆:“天下之君皆如秦王,中國盛世也!”姚賈也是感慨中來:“唯天下之君不如秦王,中國可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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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歲末之夜,大咸陽變成了一片燈火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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