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澈哭了半天,最后將小兔子的尸體撿起,用一方絲帛包住,埋在了梨樹根下。
算是為小兔做了個簡單的墳冢。
她不是一味天真單純,什么也不懂。
很小的時候,她隨師父走南闖北,游歷各地,所到之處,常常有人提劍拿刀,追殺不止。
雖然小,但是她都明白,這些蒙面的黑衣人,想要師父的命,也想要她的命。
因為師父年輕的時候,收走過很多其他人的命。這些人,有的位極人臣尊貴無匹,有的命如草芥卑如螻蟻。
他們只是找上門來報仇而已。
然而她不能理解的是,為什么一定要打打殺殺的,所有人都好好活著不好嗎?
每個人的命都只有一條,誰還能搶了誰的不成?
那些殺手身上帶著肅殺嚴厲的氣質(zhì),像冰冷銳利的鐵器上滑過的鮮血,令人心底生寒,不愿親近。
有時候師父身上會顯露出來,鄭寤生的身上也會露出一星半點。
有時候她覺得每個人背后都有一個不得已的理由,似乎每個人都沒有錯呢。
但是還是難以接受。
孟州正在煮一壺梨花釀,火爐上水汽蒸騰,屋子里滿室飄香。
看到殷澈雙眼紅腫地走進來,孟州一愣:“哎喲喲,這是誰惹了我家的小祖宗?”
不問還好,一問殷澈的眼淚又吧噠吧噠直往下掉。
孟州心疼,趕緊放下手中的活兒,抬起衣袖要幫她擦眼淚。
等聽完殷澈淚眼婆娑地說完小兔子之事,他微不可察地嘆口氣,悲痛道:“可惜了這么小一只兔子,若是再大一些,便能做碗紅燒兔肉了。”
殷澈杏眼一瞪:“師父你就只惦記著吃!”作勢要打他。
孟州旋身一躲,繞到火爐邊把酒壺提下來,小心斟了一碗:“就是就是,吃是人生一大樂事之一啊,必須得重視。”口中呼呼吹了兩下,聞著酒香,就已經(jīng)發(fā)出心滿意足的贊嘆。
殷澈被師父這么不著邊際一打岔,悲傷難過的陰郁情緒消去了七八分,上前來想搶師父的酒碗。
孟州喝完酒,陪小徒弟玩了會兒,慢吞吞負手踱步,來到不聞居。
鄭寤生伏在案前埋頭疾書,西亭身型筆直守在旁側(cè)。檀香裊裊,更漏聲聲,東山先生在靜室內(nèi)獨自飲茶。
老遠聞見一身酒氣,先生瞥了眼來者,不悅道:“不聞居不許飲酒。”
“我在家里喝完了才過來的。”孟州一捋胡須,臉色坨紅,“今日又出了什么內(nèi)容刁難你那小學生?”
先生但笑不語,輕輕搖頭:“此次不是我。”
孟州也不說話,陪他坐著。
一時間只聽見漏鐘的滴落聲,先生拿出一副棋盤,兩罐黑白棋子:“對弈一局?”
“好好好!”孟州雙眼折射出精光,迫不及待搓了搓手,有些感慨道,“想不到三年時間過得這么快啊,還記得剛來的時候,澈兒才剛剛學輕功,就忙著翻墻爬樹······”
先生擺好棋盤,擇了白棋,先落一子,孟州緊跟著落下一枚黑子。
“······當初四海為家,不經(jīng)意路過函陵,聽說你在這里,就想著帶著澈兒先住一段時間,結(jié)果一住就住了三年。”
“嘿,你個老家伙,不是都不打算收學生了嗎?怎么最后又收了個?保不住哪天還會收一堆學生······”
“哼,居然不收我徒弟,都推給你那好學生去教。”
孟州一喝酒就愛說話,滔滔不絕,手里卻是不停,落子也不見慌亂。
不多時,棋盤上綿延一片棋子,黑白二色分庭抗禮,各自成勢。錯落復雜,隱隱可見風起云涌、金戈鐵馬之意。
先生不徐不疾,手勢穩(wěn)穩(wěn)落下一顆白棋,笑道:“不樂意?不如你自己教去?”
霎時孟州眉頭皺成一個凝滯的“川”,指尖在黑子上滑動,遲遲不落。
他抬起眼皮:“倒沒有不樂意,鄭寤生學識淵博,勤奮上進,澈兒跟他學得挺好,我是怕她被帶歪了。”
“······”先生嘴角一歪,句句皆在夸人家,這能叫被帶歪?他只道,“人各有命,天意不可違,你能護她到幾時?”
“我不管,她既然叫我一聲師父,我便要護她一輩子的,不能叫她卷入······”
話未說完,隔壁傳來“當”的一聲,是西亭敲響了鐘,表示時間到。
黑白棋子正殺得難解難分,膠著在一處。
鄭寤生擱筆,走入靜室來向先生行禮:“老師,孟先生。”西亭將寫滿小字的絲帛交到先生手中。
先生端坐著接過絲帛,淡淡吩咐道:“下去休息吧。”
鄭寤生向二人告退,孟州神色冷淡,仿佛沒看到一般。一抬眼皮瞄見折幾折揣入智伯袖中的絲帛,伸出手去,想拿過來看一眼,卻被智伯伸手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