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先生點頭道：“剛才舒老弟說到劉伯溫的后人，但是你可知道劉伯溫是如何亡故的？”
　　舒承宗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青藤繼續(xù)道：“劉伯溫歸隱田園后原本身體只是有些小疾，但是太祖卻讓胡惟庸自內(nèi)廷傳來太醫(yī)，給劉伯溫診脈后開了藥方，劉伯溫按方抓藥服下后，病情竟比原來加重了數(shù)倍，劉伯溫明白了太祖的心意，從此不再請大夫醫(yī)病，不久便撒手人寰。而在誠意伯尸骨未寒之際，太祖便派遣胡惟庸親自到劉府向劉伯溫的兩個兒子索要這本《百戰(zhàn)奇謀》，劉伯溫的兩個兒子告訴丞相胡惟庸說父親并沒有留下什么《百戰(zhàn)奇謀》，只留下了一本《郁離子》和一些來往書信。胡惟庸別無他法，只得拿了《郁離子》和書信回去交差。據(jù)說太祖聽聞后大發(fā)雷霆，把胡惟庸罵了一頓，至于那本《郁離子》則是看都未看一眼便扔到一旁。
　　“然而太祖并未就此善罷甘休，在劉伯溫‘頭七’忌日他又派人將劉府內(nèi)所有書籍信件統(tǒng)統(tǒng)搜羅回宮，卻依然不見《百戰(zhàn)奇謀》的蹤跡，在劉伯溫‘五七’時，太祖派人到劉府傳旨，大意是劉伯溫對大明天下立下了不世之功，因此要重修‘誠意伯府’以示嘉獎，并馬上動手將原有老宅拆去，不過據(jù)說拆得尤為小心，板縫、梁孔、磚縫都一一仔細(xì)查過，就連地下所鋪方磚都一一撬開，卻依舊不見這本奇書的蹤跡。此后百余年間無人知曉它的下落，此事便成為一宗懸案。”
　　舒承宗和俞二都聽得有些出神，舒承宗仔細(xì)琢磨了一會兒，疑惑地說：“藤兄，你的意思是說其實劉家人第一次交出的那本《郁離子》其實就是……”
　　青藤笑了笑說道：“我也是聽了你剛才所說揣測而已，不過舒老弟試想，太祖皇帝之所以處心積慮要得到《百戰(zhàn)奇謀》，自是因為深知此書的精妙所在，此書若落入旁人之手便會生變，甚至威脅到大明江山。然而劉伯溫追隨太祖數(shù)十年，對太祖也知之甚深，料定了在自己身后太祖定要謀奪此書，為了能夠保全此書同時不遺禍子孫，他一面將半本《百戰(zhàn)奇謀》佯裝成《郁離子》，日后好有個為子孫脫罪的說辭；另一面讓劉璟背熟剩余半本，代代口口相傳?！?br/>　　舒承宗點了點頭道：“沒想到太祖盛怒之下隨手將半本《百戰(zhàn)奇謀》扔在一邊，后來經(jīng)過靖難之役，朝廷遷都于北京，這本千古奇書便極有可能被置于留都南京的上書房，束之高閣。而馮寶任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執(zhí)掌內(nèi)廷十余年之久，最后被貶斥到了南京，或因機緣巧合發(fā)現(xiàn)了其中
　　的秘密，他卻密不上奏，而是私帶出宮交給他這個干兒子馮國泰。馮寶也算一代權(quán)宦，如此做法實在可笑，他這個干兒子是何等貨色難道自己不知曉？馮國泰別說不知道這是《百戰(zhàn)奇謀》，知道了又如何？在他眼里倒不如一幅幅春宮圖看得順眼?！?br/>　　說罷三人都哈哈一笑，舒承宗又道：“司禮監(jiān)不僅密令成都府，更直接派出了錦衣衛(wèi)，說明當(dāng)今圣上對此事已經(jīng)知曉?！?br/>　　青藤點頭道：“這就要看劉綎回去，他爹如何處理了。”
　　舒承宗不無擔(dān)心地道：“此事處理得稍有差池，便可能惹禍上身，雖說劉顯兄深諳官場之道，但還是小心為妙，我現(xiàn)在就寫一封書信，馬上差人捎去?！?br/>　　青藤憂慮地道：“還有一事，舒老弟在信中也提及一筆，那個姚梟倫和雪瓷，竟兩次意圖對《百戰(zhàn)奇謀》下手，絕非偶然，且并非一般打家劫舍之徒，請劉總兵有機會一定將其剿滅。都怪為兄一時動了惻隱之心，雪瓷那女娃對我說自己是革員之后，其父蒙冤獲罪后才被送入教坊
　　司，她不堪受辱，陰差陽錯做了盜匪，我念及是忠良之后才讓俞二兄弟放她一馬，卻不料至今日仍不知悔改，也罷，隨她去吧。”
　　舒承宗點頭道：“藤兄所言甚是，事不宜遲，我這就動筆。”說罷他抽出紙筆，準(zhǔn)備寫一封短信，未等信寫完，窖生推門而入，手里舉著一封信道：“爹，遼東六百里加急送來一封書信?！?br/>　　舒承宗停筆一邊接過信一邊對青藤、俞二說道：“當(dāng)是成梁兄自遼東的來信?！彼痖_一看果然是自己義兄李成梁的信。于是從頭仔細(xì)讀來，信一開頭便直抒極為真摯的老友情誼和思念之情，更提及戚繼光最后的境遇，不免有“故人半凋零”的傷懷，也使這份摯友情誼倍顯珍貴。
　　舒承宗讀到此處，遙思兩位義兄昔日之豐神俊逸，以及兄弟三人曾經(jīng)的鮮衣怒馬、揮斥方遒，如今卻一個身在萬里之遙，另一個更是陰陽相隔，真可謂故人半凋零！他不禁悲從中來，雙目含淚，忙揚起頭，才使眼淚不流下來，緩了好一會兒，才略微平復(fù)。
　　舒承宗心想兒子尚在身邊，讓窖生看到自己險些流淚，豈不對自己“嚴(yán)父”形象有所損傷？卻不料一轉(zhuǎn)身，見兒子手中拿了一塊溫濕手巾侍立在一旁，舒承宗忽然覺得窖生長大成人，也不免心生暖意。
　　舒承宗平復(fù)心情后繼續(xù)讀信，李成梁筆鋒一轉(zhuǎn)，敘述自己剛剛接任薊遼總督不久，便遭言官彈劾，竟被罷黜。
　　舒承宗讀到此處不禁啞然失笑，將此情形說與青藤、俞二兩位：“成梁兄信中提到，自己剛剛接任薊遼總督?jīng)]多久，便被言官彈劾后遭朝廷罷黜。我這個義兄倒確是有些老了，火氣消減得所剩無幾，如若年輕個十來歲，我敢打賭，這信一開頭便非得把那些言官祖宗十八代都得挨個罵上幾十遍不可，這古往今來并無罵人的賽事，如果有的話，成梁兄定能奪得魁首！”
　　青藤笑道：“我們還真領(lǐng)教過你這個大哥的本事，這個李將軍不光是罵人兇，且聲如炸雷！還有就是打仗兇，尤其是在邊界和蒙古人對陣時一見蒙古人就興奮，且每次都身先士卒，先砍為快，時間長了，他的屬下軍士也都養(yǎng)成了和他一樣的毛病，搞得到了后來蒙古韃靼連遼東一帶都不敢去，只要老遠見到了這位將軍的軍隊，撒腿就跑，想追都追不上?！?br/>　　舒承宗說道：“除了罵人兇、打仗兇之外，這老兄還有一樣尤其兇?！?br/>　　俞二接口道：“那自然是喝酒兇！我這輩子論喝酒我只服兩個人，這李將軍就算一個?！?br/>　　舒承宗哈哈笑道：“不錯，論酒量我和元敬兩個人都不是他的對手?！?br/>　　俞二也樂道：“尤其是喝了你舒聚源酒坊的瀘州大曲酒，簡直千杯不醉?！?br/>　　三人提到李成梁的種種趣事，青藤忽然想起自己的另一個愛徒，于是悠悠地道：“不知如松這孩子現(xiàn)在怎樣了?！?br/>　　舒承宗用手指了指信，道：“藤兄不要急，信中提到你的寶貝徒弟了。你看，是這樣寫的：遭罷黜后，百無聊賴之際，幸得長子如松深蒙圣恩，兩年前便擢升山西總兵，今日又升遷提督陜西討逆軍務(wù)總兵官，如梅、如楨等也皆在軍中效力，得子如此老懷甚慰。然則兄近日獲悉，寧夏哱拜已于上月起虎狼之師，欲割據(jù)一方！不臣之心昭然！如松不日便動身赴寧夏平叛，誓盡滅拜族。愚兄慰懷之
　　余又難免心憂，想助如松尺寸之力，怎奈垂垂老矣，不能飯矣，更遑論提刀？無奈之下問我兒有何需求，我都竭力滿足，不想如松言道：‘別無他，舒聚源瀘州大曲百壇，兒出師必捷，定當(dāng)凱旋！’兄不敢耽誤片刻!便提筆疾書一封于吾弟，務(wù)須甄選上好瀘州佳釀百壇。為兄另修書一封至成都府劉顯處，其自會差人去江陽將酒運至寧夏如松處，隨信附銀票些許，權(quán)當(dāng)酒資。吾弟不要推辭。此百壇佳釀非同一般，關(guān)乎你如松侄兒能否凱旋，吾弟務(wù)必重之！兄啟首。”
　　舒承宗看完信之后，隨手一抖信封，發(fā)現(xiàn)里面竟然另有一張信紙，歪歪扭扭地寫了滿滿一張，與前面整齊的字跡全然不同，竟潦草的似出自剛剛開蒙的孩童之手，舒承宗費了好大勁才勉強辨認(rèn)出來，隨即讀到：
　　“前面都是師爺寫的，文縐縐看著累得慌，老哥我再自個兒寫一遍，你大侄子如松馬上動身到寧夏去接任討逆總兵官，我打聽了，這次是寧夏哱拜部叛亂，寧夏總兵麻貴打了三個月硬是沒打下來，所以圣上才急調(diào)如松趕赴寧夏。兄弟你知道，你老哥我一輩子大大小小幾百戰(zhàn)，沒一次慫包，可
　　是輪到兒子親上戰(zhàn)場，這心里真的老是犯嘀咕，如松看出老子替他擔(dān)心，趁機向我勒索，要你舒聚源的上好老酒一百壇運去寧夏，不啰唆了，你抓緊辦。對了，我那窖生大侄子明年要進京趕考了吧？老哥也說你一句，孩子若志在行伍，你盡可送到如松營中，不必掛心，如松自會照顧周全。對了，這小子娶親沒？娶親的時候務(wù)必提前告訴我老頭子，我一定親到江陽湊湊熱鬧?，F(xiàn)在不比從前嘍，老子現(xiàn)在有的是閑工夫！
　　閑話不扯了，最后有件大事須和兄弟你念叨念叨，寧夏的哱拜掀不起大風(fēng)浪，但老哥兩個月前接到朝鮮禮曹判書尹根壽的一封來信，信中提到一件事，倭國關(guān)白豐臣秀吉致信朝鮮國王，說要親率大軍八十萬征討我大明，欲借道朝鮮半島登陸，自遼東進犯。若朝鮮國王不答應(yīng)就先滅朝鮮，他娘的這話倒像是出自倭寇的嘴。
　　“你老哥我這輩子盡砍蒙古人了，沒和這幫犢子照過面，不過聽你和元敬之前提過，這幫犢子不好對付，特別是元敬說過，當(dāng)年臺州大戰(zhàn)明軍三倍于倭寇才獲慘勝，那時倭寇才多少人？不足兩萬！可是現(xiàn)如今號稱八十萬倭寇來襲，估計最少也有二十萬，這會是怎樣的一場惡仗？
　　其勝敗勢必關(guān)乎我大明國本！這副千鈞重?fù)?dān)十有八九又會落到如松肩上，真正讓我操心的正在于此，我這心里是真沒有底，老哥心里五味雜陳，只恨你哥哥老了！”
　　舒承宗讀完一遍之后又仔細(xì)看了一遍，才交給青藤，青藤接過信放在了桌上，憂慮道：“舒老弟念得夠清楚了，李將軍信中所提倭寇之事實如若屬實，則比之寧夏叛亂兇險百倍。我也擔(dān)心如松能否應(yīng)付得來?！?br/>　　舒承宗也頗為憂慮：“是啊，如果朝鮮這個禮曹判書的消息屬實，朝廷也應(yīng)做好充足準(zhǔn)備，否則必釀大禍！提起如松，藤兄，我倒有個想法，只是不知妥不妥當(dāng)。”
　　不等青藤答話，舒承宗轉(zhuǎn)身對窖生說道：“窖生，爹有要緊事和你兩個師父商量，你先到外面把風(fēng)，以防隔墻有耳?！?br/>　　窖生插科打諢道：“爹，您別一說事就把我支出去行不行？還美其名曰讓我把風(fēng)，好像將千鈞重?fù)?dān)放在我肩上似的，您就是拿我當(dāng)小孩！要不趕明兒您給我張羅娶個婆娘得了，省得天天在外面喝風(fēng)！”
　　舒承宗被兒子一頓搶白，氣得張嘴罵道：“放屁！老子每次想給你說親，你小子要么就和我玩頭懸梁錐刺股的苦肉計，什么不考取功名誓不成家的和我胡謅；要么就干脆跑到廟里去，幾天不回家，偏偏你母親是典型的‘慈母多敗兒’，什么都由著你胡來?，F(xiàn)在倒好，你和你老子玩起倒打一耙了是吧！”
　　窖生被爹當(dāng)面戳穿也覺得不好意思，訕訕地說道：“原來這些花招您老早就知道啊，那我也是沒得法子的法子，誰讓您給我說的親事都是財主家的傻閨女，我不使法子能脫得了身嗎？”
　　舒承宗輕哼了一聲：“小家雀能耍過老家賊？你以為你那個舉人是怎么考上的？那是我故意假裝替你向趙家那個小女兒提親，嚇得你那段時間玩了命的讀書，這才一舉考中鄉(xiāng)試。不然的話，就你一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何時才能中舉？”
　　窖生一聽恍然大悟：“您，您這也太……”
　　舒承宗眼一瞪：“太什么？！乖乖去門口把你的風(fēng)！一會兒喊你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