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六月,黃沙穿過殘垣斷壁,像刀子一樣將代郡平舒縣的土地割出一道道裂痕。幾百名打著赤膊的男子肩上扛著比手臂還粗的麻繩,步履維艱的拉動著成噸的糙石塊。
驕陽如火,將他們的肌膚屠城了黑炭一樣的顏色。汗?jié)n順著脖頸流入肩上麻繩磨出的傷口,再加上腳底石子炙烤,每一步,都令這些壯漢露出痛苦的神情。
他們不能喊疼,更不能停下腳步,因為那會召來身后的皮鞭。
這些人是平舒縣令從周邊村莊和城中平民中征來的徭役,按照縣令的要求,他們要在三日內,圍著縣衙建造起高三丈三,厚達兩丈的內垣石壁,為縣令大人提供一個牢不可催的堅固堡壘。
可以想見,這不是用來防外敵的,而是用來防民變的。
縣令的小舅子王武帶十幾名都尉拿著皮鞭,專門負責“推動”此項工作。
他們“推動”的方法很簡單——誰慢了抽誰,誰倒下拖走,拉到后院喂狗。
可是今天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當午后的烏云出現(xiàn)時,排在隊首的幾十名徭役全都卸下了肩上的麻繩,擅自聚到城墻根的陰涼里,一屁股坐下,不走了。
這一反常的舉動,引起了十幾名縣尉的注意。
抽人,是他們的工作,也是樂趣。縣尉們將皮鞭在鹽水桶中泡了一下,大搖大擺的走向罷工的人群。
“啪”,王武一記鞭子抽到徭役中領頭的魏大栓臉上。
“一幫懶貨!跟蛆一樣!趕快給老子起來!”
魏大栓瞪了一眼王武,這個比他矮了兩頭的“縣舅爺”。
“娘的!還敢瞪眼!”王武又是一記鞭子抽向魏大栓。
這次,魏大栓不再瞪眼,而是死死抓住了鞭子。
王武瞪大了眼睛,拔出了佩刀,用刀尖指著魏大栓胸口尖聲喊道:
“怎么著!你們這幫忘恩負義的狗東西,縣里一月一袋糧養(yǎng)著你們,還不知足?想造反不成?!”
此言一出,魏大栓身后幾十名徭役“噌”的一下站起身來,其他徭役也放下拉石頭的麻繩,將縣尉們團團圍住。
“一月一袋糧?那明明是驢都不吃的糟糠,一把下去全是石子,你讓我們怎么吃?”
“我們不知足?朝廷有令,服徭役十五日一輪換,可是我們都干了三個多月了,今天砌墻,明天修路,還得給你們家喂豬犁地,每天就給兩個時辰睡覺,真把我們當豬狗了!”
勞力們越說越急,將所受盤剝之苦一一道出。
“反了!這是反了!”
王武仗著是縣令的小舅子,平日里跋扈慣了,從未受人頂撞。他拔出刀用刀尖抵住魏大栓的胸膛,想在氣勢上壓倒這些低賤的螻蟻:
“也不看看這是什么世道!看到路邊野狗啃的人骨頭沒有?那都是餓死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有糠吃就不錯了,殺黃巾賊你行嗎?治瘟疫你會嗎?平西北用得著你嗎?還想吃肉不成?令君說過多少次了,干活吃糧、干活吃糧,干了活才能吃糧!有糧吃,這是福報!福報懂不懂?一個個懶蛆,不干活就想著吃糧,美的你們,一群臭蛆……”
王武越說臉色越猙獰,越來越歇斯底里,他從小就看不上這些徭役,無意中竟然將心中的鄙夷與不屑和盤托出。
整個場面突然沉寂下來,可是所有人都感覺到氣氛緊張到了極點,就像火山爆發(fā)前的寧靜。所有縣尉的手都不自覺按到了刀柄上。
終于,還是王武點燃了火藥桶。
也許是持刀的右手端的太久,也許是面對恐懼的人生本能,他毫無預兆的將刀尖刺進了魏大栓的胸膛。
魏大栓沒有喊疼,而是喊出了一句眾人憋在心底的話:
“去你娘的福報!太平教的道士說了,是百姓養(yǎng)著你們這些當官的!你們這些只會抽鞭子的才是臭蛆!”
只見魏大栓左手一把抓住了刀刃。常年的老繭竟然讓他的雙手沒有流出一滴鮮血,然后右手一把甩向王武,將這位平舒縣的“國舅爺”一掌擊飛。魏大栓平常百十斤重的青石板能一拳打碎,這一掌正中王武太陽穴。
側臉被砸出坑的王武躺在地上,縮著脖子抽搐了幾下,被他瞧不起的“臭蛆”拍死了。
縣尉們被這一場景嚇呆了。多年來他們覺得只要穿上了這身官服,哪怕只是最低一級的縣吏,在大漢朝就永遠是縣城里的貴族,永遠能騎在百姓頭上拉屎。也正是這股傲慢,讓他們做出了十幾人監(jiān)管幾百人的愚蠢決定。
魏大栓撿起了王武掉在地上的刀,一刀下去,另一個縣尉血濺當場。
這是公然謀反了。